我于1988年秋天进入文昌中学读初中,那时侯刚好是文中的八十年大庆。六年之后,我离开海南到北京上大学,后来又因为读书和工作的关系辗转于太平洋两岸。这些年来,回到海南的机会很少,但是每次回到海南,总是要抽空到母校去走一走看一看,哪怕仅仅是一个人静静地走过那熟悉的林荫道。转眼之间,母校又将迎来她一百周年庆典。一个月前,黄有宝副校长当面嘱咐我,说是母校正在编辑一本纪念文集,希望我写一些当年的小事,为各位校友茶余饭后增添一些谈资。当时我一口答应了下来,全然没有料到后来竟然会忙到没有时间动手。眼看校庆时间在即,我又不愿意失信于师长,遂于旅途之中匆匆写就这篇小文凑数,希望不至于让各位校友失望。
一、阿飞歪传
一个人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梦想。回忆起来,初中时侯阿飞的梦想乏善可陈,不过就是当一名文学青年。象当时所有潜在的文学青年一样,阿飞也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鸿飞,所以后来也常常以阿飞自称。
刚上初中的时候阿飞毫无道理地坚信自己颇有卖弄笔墨的天分。于是一打又一打地从小卖部买来方格信纸,将自己的作文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在信封上面写上各种编辑部的地址偷偷投进信箱,然后期待着同学们羡慕地发现自己的文字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出现在报纸和杂志上。也许大部分的编辑老师总是太忙,因为阿飞只有一次收到退稿,还是从学校文学社那位比阿飞大一年级的社长手里拿回来的。那位和阿飞一样瘦但是比阿飞高一头的师兄满脸笑容地说加油加油,然后将一叠稿纸交还给阿飞。小小的秘密被揭穿,小小的幻想被戳破,小小的自尊被打击。那一刻,阿飞开始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然而还是不死心,假装自己的好朋友要离开,假装自己遇到一位喜欢的女孩子,假装天上下起了太阳雨,假装旷野里出现了外星人。厚厚的信封一个接一个地寄出去,大部分的时候都犹如石沉大海,但是偶尔也有瞎猫逮到死耗子的时候。曾经有一回,一位同班的女生告诉阿飞说她父亲推荐她读阿飞发表在某报纸上的一首小诗,于是便信誓旦旦地跟人家说:“我将来想要当一个作家,真的。”
然而阿飞的文学天才即使是在校内也没有能够得到承认。初二的时候校里成立了紫贝文学社,阿飞兴冲冲地找到指导老师毛遂自荐,最终还是被排除在社员名单之外。受到打击之后阿飞决定自立门户,从年级主任林日新老师那里借来蜡纸刻刀亲自刻版打造了非法出版物《英语学习》。《英语学习》是一张A2版面的油印小报,除了盗印英语学习杂志上的文章之外,还刊登阿飞自己撰写的英语学习经验。阿飞成功地说服同班同学林道刚入股《英语学习》报社,获得购买白纸和油墨的投资,利用教室后面的空地油印出来后以每张两毛钱的价格销售给同年级的同学。阿飞清楚地记得第一期《英语学习》的刊头画的是一座灯塔,颇有成为同年级同学指路明灯的气魄。因为经济和信心上的原因,第一期报纸似乎只印了五十张左右,却出乎意料地在一个星期内全部售罄。阿飞和合伙人不仅一举收回全部成本,并且还略有盈余。首战告捷使得两个人欢欣鼓舞,立志通过出版非法小报跨入小康,甚至计划存下足够多的钱之后每个人购买一部随身听来锻炼听力。然而事与愿违,当两个人在晚自修时间油印《英语学习》第二期的时候被数学老师当场抓获,并以不务正业为由没收所有作案工具,第一期《英语学习》遂成为该小报的最后一期。
刊印《英语学习》本身并不是阿飞的目的。阿飞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吸引其他同学 -- 尤其是女同学 -- 的注意力。这听起来很可笑,但是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来说再也正常不过了。当非法报社被就地取缔之后,阿飞很快就找到了下一个吸引眼球的热点:学科竞赛。一个学生在学科竞赛中获奖,哪怕仅仅是县一级的竞赛,便可以享受古时候金榜题名一般的待遇。学校教务处会工工整整地将该学生的名字写在大红纸上贴到教学楼前面,引来不同年级学生的啧啧赞叹,甚至是到该学生的教室那里探头探脑地参观其音容笑貌。阿飞报名参加的第一个学科竞赛是英语方面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辅导班女生比较多,还因为初中部的英语老师(阿飞最喜欢的是韩若菲老师,还有韩敏老师)大都年轻漂亮。这个策略后来被证明为光明正确,因为阿飞不仅如愿以偿地金榜题名了一回,还结识了英语辅导班里的多位女生。初三那年阿飞还成功地在物理竞赛中再次金榜题名,但是由于英语竞赛获奖在先,物理竞赛辅导班又基本上没有女生参加,除了短暂地满足了一下虚荣心之外并没有给阿飞带来太大的成就感。如今昔日的同窗大都已经成家立业甚至是有了自己的小孩,同学之间的联系也一年比一年更少,但是阿飞对那几位在英语辅导班里相处过的同学一直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初三的下学期,阿飞面临着升高中或者是考中专的选择。升高中意味着三年以后要面对高考这个未知数,考中专则意味着三年以后能够有一份工作 -- 尽管也有风险,但是以阿飞当时的成绩来看问题不大。阿飞家里穷,因此一致决定让阿飞考中专,阿飞也没有任何异议 -- 当时对于象阿飞这样的农村孩子来说,能够读中专已经是非常好的出路了。然而学校方面不同意,以免除阿飞高中三年学杂费为待遇说服了阿飞的父母让阿飞升高中。一心想要为家庭分忧解难的阿飞坚持报考中专,结果班主任吕烈森老师扣下阿飞的中考志愿表,自个填上文昌中学四个字交了上去。一想到自己就象一只被鞭子抽打的陀螺那样任人掌控,阿飞的心里便满腔愤恨,认为自己意见没有得到尊重。因为不管怎么考都能够上高中,在同年级的同学紧张地准备中考的时候阿飞却彻底地放松了下来,抽烟,玩电子游戏,抑或是坐在校道旁边的石凳上看来往的女生。多年以后,阿飞每次回想起这一段经历,都对母校,尤其是吕烈森老师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上了高中,阿飞的中考分数正好是实验班的分割线,连半分都没有浪费。实验班的班主任是著名的陈仕仁老师,当时年近七十,按照海南话中的习惯被全校师生尊称为“公”。因为初三的下学期基本上都在看姑娘,高一时候阿飞的考试成绩显然没法吸引眼球。全班有六十四名学生,阿飞的排名基本在四十上下,而数学分数则在及格线附近做简谐振动。公对阿飞的表现显然不甚满意,多次提醒阿飞要提高数学成绩,争取将来考北大。当年文昌中学每年都能够上一个北大,也有碰巧考上两个的时候(那时侯北大在整个海南每年就招十个人左右,清华的情况类似)。公的这般言辞,显然是对阿飞报有莫大的期望。然而阿飞竟然不服气,竟然暗暗地下了决心要考上清华让大伙瞧瞧(那时侯年纪小,天真地认为清华要比北大强很多,来过了才知道除了大点不过如此)。不服气归不服气,阿飞对于自己到底是多少斤两还是非常清楚的。自己班上排名四五十,还想考清华北大,说白了就是老猫看咸鱼,休(嗅)想啊休(嗅)想。
然而阿飞还是想,并且真的想到了一个办法:放弃高考,参加奥赛。那时侯有全国中学生的数学、物理和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只要能够进入全国决赛,便有被清华北大复旦科大等院校免试录取的机会。阿飞仔细研究了历年海南省参加数理化奥赛全国决赛的名单,发现物理决赛的最后一名也可以被北大录取,便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进入物理决赛,最差也可以上北大,运气好的话就可以上清华。阿飞只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一个人,那就是班上永远排名第一的鸭子,并且将自己的最终目标伪装成上海交大以免过于惊世骇俗。这个决定让除了物理(邢诒雄老师,符策标老师)和英语老师(阿飞喜欢教英语的严文妙老师,因此也喜欢她的课)之外的所有老师抓狂不已,因为除了这两门课之外阿飞基本上无暇顾及其他课程的内容。整整两年,公每次看到阿飞都板着脸说:“数学很重要,没有一个学校会要一个数学不及格的学生。”阿飞也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也曾经口头上答应要在数学上多花点时间,却不肯做任何改变(这得益于两位物理老师强大的精神支持)。到了高三开始的时候,阿飞已经自学完了普通物理的大部分内容,并且连续两年将数学成绩维持在及格线上下。那一年的九月份,阿飞以海南省第二名的身份飞往长沙参加全国决赛,并以全国决赛二等奖的成绩拿到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
陪同阿飞参加决赛的邢诒雄老师从长沙发了份电报给学校。公在那天的晚自修时间向全班同学宣读了电报,然后说:“连阿飞都能够考上清华,你们还担心什么呢?”
阿飞回到学校,便赶上了全校的大扫除。阿飞的班级被分配去清洗体育场的某个角落。由于一向皮厚的缘故,阿飞被同学们指派去抢夺一位低年级女生的水龙头。那位女生争抢不过,忿忿地说:“亏你还是公班的,怎么不向你们阿飞学习学习啊?”
阿飞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阿飞。”
那位女生更加气愤:“你怎么可能是阿飞?你怎么可以是阿飞?”
二、阿惠
阿惠是阿飞的初中同学。不过是二十年的距离,有些时候却觉得遥不可及,乃至于阿飞不能够确认阿惠是否曾经坐在自己的前排。依稀能够记得的,是当时同学之间流行认干妹妹。一个男孩子,如果有很多个干妹妹的话,可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阿飞一直都不明白自己为啥就认了个姐姐,唯一的解释只能够是当时还小,别人给了块糖吃就觉得幸福甜蜜的很,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做了人家的弟弟吧。
初中的小女孩,想来用美貌来形容是不太恰当的,但阿惠无疑是阿飞班里最好看的女生之一。她的脸圆圆的,就象是中秋佳节的月亮,也很白。她的眼睛大大的,就象是长了一个月的芒果,水灵灵的。她的眉毛弯弯的,就象是椰子树梢上的叶子,让人看起来柔柔的。她也从来不留很长的头发,所以脑门后面总是翘起来一只短短的松鼠尾巴。她说起话来总是轻轻的,就象是秋天里牛角树的果子成熟了,爆裂了,棉絮从那裂开的果子里面飘出来,然后轻轻的掉在地上。她也从来不格格地笑,她要笑的时候总是先扬起眉毛来,抿起嘴巴,然后小脸上就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阿飞从小在农村长大,小学时候老师大都是用方言授课,所以阿飞上中学时字虽然已经认得不少,却不太会念。阿惠不一样,她是在县城上的小学,语文很好,上课时老师总喜欢把她叫起来念课文,甚至在晨读时间叫她到讲台上带读。有些时候老师也会叫其他的同学起来念,每次叫到阿飞的时候都会有同学在底下窃笑,因为那腔调确实是差劲之至。下课以后阿惠就会很不高兴,严肃地摆出姐姐的尊严来,把阿飞读错了的字挨个注上拼音,让阿飞当着她的面读十次。等到阿飞读完初一之后,常见的字一般都不会念错了。阿飞到北京念大学的时候,经常有同学说:“你的普通话说得挺好的。”阿飞心里很清楚这样的话通常只用来夸老外的,但还是美滋滋地想起阿惠的功劳。
再到了后来,两个人的语文就不相上下了,并且都能够写一手好作文。每次作文课的时候,老师不是先念了阿惠的再念阿飞的,就是先念了阿飞的再念阿惠的。那时侯中学教室后面的墙上都有一个学习园地,专门贴同学们写得比较好的作文以及考试得95分以上的同学的试卷。阿惠说跟阿飞咱们比一比看谁贴的最多,可是经常的情况是两个人贴的一样多。每次上晚自修之前,两个人就一起站在那面墙前,互相评论对方的作文,然后互相取笑一番。
阿飞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星期都有三个小时的劳动课。阿飞那个班的任务是管理一个胡椒园,每个星期都要给胡椒锄草,施水肥,或者是松地和种新胡椒。胡椒园在校园的外面,旁边是一个小山坡,还有一片小树林和很多叫不上名字来的野果。同学们有空的时候都喜欢到那个山坡去看书,看烦了就到处找小野果吃。阿惠喜欢坐在那个小山坡上看太阳下山,看天上五彩斑斓的云彩,然后又回去写出漂亮的文章来。阿飞是个土人,没有她那样的雅兴,自然是钻到小树丛里面找野果或者是抓蟋蟀。找到的野果当然是和姐姐分享了,但是蟋蟀是不行的,因为阿惠不喜欢会动的小虫子。
阿飞上初三的时候,换了吕烈森老师做班主任。吕老师对班风要求极为严格,班上所有认姐姐妹妹的一概被定性为“早恋”,遭到了最严厉的镇压。吕老师教语文课,因为作文比较好的原因,阿飞和阿惠其实是他非常喜欢的学生。问题在于象阿惠这么好看的女生,喜欢她的男生自然大有人在,于是便有人将阿飞和阿惠的亲密关系报告到班主任那里。吕老师雷厉风行,立即在班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两位同学“处理同学关系不当”,要求“限时改正错误”。好好的一对朋友,就这么被班主任的大棒咣裆一下打散开来。平时想说句什么话,只能够拐弯抹角地让信得过的同学地条子,倒是越来越象是早恋了。
初三那年,为着金榜题名的庸俗理想,阿飞的功课进步神速,而阿惠则明显退步。那时侯阿飞当英语和物理两门课的课代表,每次考完试老师都被叫去帮忙判卷子。判卷子的时候阿飞总要找出阿惠的卷子先改,然后在她做错了的地方写上正确的答案和解释。发了卷子以后,阿惠便会朝阿飞这边看过来,甜甜地笑一笑,然后把自己的卷子藏起来不敢给别人看。
后来就到了高中,阿飞进了实验班,阿惠进了普通班。两个教室不在一起,便只有早操和吃饭的时候能够见到。有些时候去教室的时候,阿飞也会故意的等在阿惠去教室的路上,然后轻轻的叫一声“姐姐”。到了高三,阿飞提前一年被清华免试录取,学校担心这一闲杂人等继续在学校里游荡不利于其他同学准备高考,干脆给阿飞长假让其自谋出路。阿飞遂进入当地的外国语师范学校旁听,只有偶尔回去原来的学校的时候才可以见到阿惠了。
再后来,两个人都上了大学,然后彻底地失去了联系。再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三、鸭子
读金庸或者是古龙,武林中人除了大名之外必然还有尊号,这是江湖习惯。阿飞上中学的时候,同学之间也有起外号的习惯,除了上课之外均以外号相称。譬如外表可爱的某女生被称为小猪,而球场上表现凶猛的某男生被称为山猪。阿飞班上的山猪又叫做山猪白,因为他长得比较白,至于兄弟班级是否还有一位山猪黑阿飞已经全然不记得了。这种称谓对于外人来说似乎别扭,其实是关系融洽的一种表现。阿飞爱给同学们起外号,并且偶有佳作。譬如说班上的文娱委员没有尽到教授同学靡靡之音的责任,被同学们形容为咸,在海南话里就是吝啬的意思。阿飞更进一步,将其命名为氯化钠,简称为钠。又有一女生以朗诵课文时奶声奶气著称,阿飞遂将其命名为大种儿童,简称为童。
同样,鸭子不是真的鸭子,而是符齐的昵称。这个昵称的历史据称得追溯到初中某一次体育考试,因为长得有点胖的缘故,符齐在百米跑道上的姿势就犹如蓄势起飞的某种苯鸟,鸭子这个光荣称号从此便跟定了他。
鸭子是阿飞中学时候见过的唯一一个天才。如果将花费在功课上的时间比做价格,出现在考卷上的分数比做性能的话,鸭子的性价比只能够用高处不胜寒来描述。初三的时候,鸭子囊括海南省数理化三个学科竞赛的一等奖,比阿飞金榜题名的次数还要多一次,因此当仁不让地成为全年级所有女生的偶像。初中毕业的时候,小破孩们流行买一个制作精美的小本子到处找同学索要留言。如果鸭子那个班上某个同学的留言本上竟然没有鸭子的大名,那他简直就不算是这个班的学生了。
上了高一,鸭子并没有和同学一道返校报到。相反,他被海南中学偷偷地安排进了那里的实验班。海南中学是海南省千秋万代排名第一的名校,时任海中校长邹福如曾经担任文中的校长,知道文中的学生都是不错的潜力股,因此经常到文中来偷学生。潘正结校长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亲自开车到村子里说服了鸭子的老爸,又开车到海口乘着人家上课的时机把鸭子从海中偷了回来。这一故事在文昌口口相传,一时间竟然家喻户晓,经过层层添油加醋之后更是险象环生,蔚为传奇。
经过这一变故,鸭子成了文中的国宝级潜力股,被安排和老鼠(符望)居住在排球馆前面的一间教师宿舍里。这样一来可以避免他再次被海中偷走,二来可以满足其休闲娱乐的需求。然而鸭子和老鼠对排球的兴趣都不大,于是在旁边的树阴下围起一个简陋的羽毛球场地,并成功地将其发展为当时文中诸多传说中人物的聚集地。不过住在教师宿舍也有麻烦,那就是听不到学生宿舍区的起床铃。为此鸭子和老鼠一共买了三个闹铃,每天睡觉前上好铃扔到床底下,然而两个人还是经常迟到。听说有好事之徒曾在午休之后到鸭子的宿舍实地侦察,发现三个闹铃都在床底下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唤快起床快起床,而那两个鼾声振天的活宝一个上铺一个下铺正睡得不亦乐乎。
前面已经说过,当时学校比较重视学科竞赛。象鸭子这样的神童,理所当然地被数理化三位老师寄以厚望,所有的竞赛辅导班都要拉上他。他的威名在同年级的学生那里如雷灌耳,甚至让海中的对手都闻风丧胆。因为要准备物理竞赛的关系,阿飞和鸭子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友情。下课了一起打羽毛球,放假了一起留校补课,偷摘了学校的椰子也是带到鸭子的宿舍里分享。客观地说即使是在物理方面鸭子还是要比阿飞强那么一点点,从理论上讲这是因为鸭子的数学通常在满分左右而阿飞的数学保持在及格线上下,在实践中则是阿飞列出了方程却死活解不出来。因此学校将鸭子定位为一号选手,阿飞只有屈居第二的份。然而这一号选手的运气实在太差,竟然在物理竞赛前两天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抢救了好多天才脱离危险,自然也就错过了与阿飞同场竞技的机会。
车祸之后第二天,也就是考试的前一天,阿飞不顾老师的劝阻到医院去看鸭子。鸭子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胳膊上插着点滴管。鸭子的父母满心伤悲,却一直保持着坚强的表情。考试之后阿飞自我感觉差劲之极,想到精心编织的梦想就此破灭,未来就象风中的小草般飘忽不定,忍不住悲从中来,找了个没人的教室大哭了一场。第二天阿飞又去医院看鸭子,神智不清的鸭子竟然认得阿飞,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问阿飞考得怎么样。多年以后阿飞仍然常常回忆起这个情景,朝不兮保的鸭子躺在病床上等待索魂的小鬼,却用尽全身的气力来询问一位同窗的前程。阿飞能够以最佳的状态参加复赛,最终进入决赛并被清华免试录取,和这一次在医院的经历不无关系。
鸭子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之后,到北京去参加设在北大附中的全国化学奥赛集训班。化学奥赛集训班也有免试录取的机会,鸭子最终选择了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与阿飞同一学校,同一专业。
就这样,鸭子成了阿飞十一载的同窗 -- 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外加五年大学。
四、妙姐
妙姐(严文妙)倒不是姐姐,而是阿飞的老师。阿飞上高一,妙老师从华南师范大学毕业,分到文中教阿飞那个班的英语。因为长得好看的关系,妙老师迅速赢得了小破孩们的欢心。小孩子总是希望长大,而大人则是希望长小,这点微妙的心理阿飞之流早就了如指掌。在第一次叫妙姐得到眉眼鼓舞之后,全班的同学迅速改换口径,除非是有其他的老师在场一律以妙姐称呼。而妙姐也对这帮学生表现出姐姐对弟弟妹妹的温柔与包容来,课上课下都是笑盈盈的,甚至是阿飞等拿着偷来的菠萝蜜放到她宿舍去藏匿也不拒绝。因为喜欢的关系,阿飞班上的同学都比较舍得在英语课上花功夫。如果碰到学校领导或是其他老师前来听课,妙姐提问的时候不管懂不懂的都要争着举手,反正妙姐自然会挑出那个懂的作答。在这样一个默契的绝配之下,阿飞那个班的英语水平进展神速。高一还是高二那年的海南省高中英语学科竞赛,妙姐的学生将一半以上的奖项收入囊内。尽管定量地评估老师的魅力值及其对教学的影响程度仍然是一个世界级的难题,简单地认为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对学生的成绩有正面影响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高中时候学校组织了英语表演比赛,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参赛。阿飞那个班的节目是《魔靴》。一只小气的小猫不愿意将自己的食物与小老鼠分享,小老鼠从魔术师那里借来一双魔靴送给小猫,小猫穿上魔靴之后不停跳舞,小老鼠则乘机把小猫的食物一扫而光。阿飞在节目中扮演老鼠,而阿飞心仪已久的童扮演小猫。在节目中有一段老鼠与小猫拉着手跳舞的情景,结果两个人红着脸都不肯拉手,最后还是妙姐找了一段树枝每人抓住一头敷衍了事。这个情景如果让现在的孩子们看到肯定要笑得满地找牙,却是阿飞那个时代中学生的真实写照。
高二的时候,业余文学青年阿飞写了一篇题为《妙哉,妙崽》的文章投往海南青年报,被发表在学生副刊上。妙姐的大名被广为传播,而阿飞的文学天才也终于在校内获得了承认。那段时间经常有同学在阿飞背后叫“妙哉”,阿飞只假装没有听见,挺直胸脯自顾往前走路,脚却莫名其妙的有点软。阿飞将那张报纸仔细压在家里的箱子底下,试图将这不多见的带有自己名字的铅字保存到天长地久流芳百世。后来阿飞答应下黄有宝副校长要写这么一篇纪念文章,在海南家里翻箱倒柜地找那张旧报纸准备素材。奈何这些年来父母亲不仅多次整理家当还从原来的小学搬回农村居住,连阿飞当年的日记都荡然无存,更别说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旧报纸了。
后来妙姐谈了恋爱,阿飞之流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大灯泡。当时的准姐夫经常找借口请阿飞人等吃冰淇淋或者是宵夜,这样就可以顺便邀请上妙姐。阿飞等吃了人家的嘴短,自然要口吐莲花拐弯抹角地说人家的好话。准姐夫待阿飞人等也非比寻常,阿飞被清华免试录取的时候就亲自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三级跳跳入清华》的长篇文章发表在校报《紫贝风采》上。在准姐夫的笔下,阿飞简直就是天生的才子,文理双修,才德兼优,凿壁偷光,风华正茂,前途无量。阿飞拿到校报,暗笑文章里这个人看起来似曾相识又有点陌生,却又不由自主地飘飘然起来。
再后来准姐夫升级为姐夫,阿飞人等也进入大学。后来妙姐又教到阿飞的小妹,不过所有的学生都乖乖地叫妙老师了。
五、串门
文中的学生喜欢串门,也就是到其他同学家里去作客。到了同学家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个样,以爸妈称呼对方的家长,兄弟姐妹以此类推。为了避免相亲的嫌疑,这种串门通常不是单刀赴会,而是呼朋唤友一大票人同去。这种邀请具有传导性,譬如某甲邀请了某乙到自己家里去吃饭,某乙又顺便邀请了某丙,即使某甲根本就不认识某丙,也不耽误某丙跑到某甲的家里去吃饭。文昌人好客,家长看到来了这么多客人就打心底里欢喜,忙不迭地杀鸡做饭招呼大伙同吃。小破孩们一点都不见外,该聊天的聊天,该打牌的打牌,等到爸妈把饭菜做好了就一拥而上,秋风扫落叶般迅速结束战斗,然后将打扫战场的光荣任务留给爸妈。如果有不守规矩的情况发生,譬如说男生协助杀鸡抑或是女生帮忙收拾碗筷,立即会招致大家的疑心 -- 你是不是打算做某某家的女婿,你是不是打算做某某家的媳妇?做爸妈的辛苦了一天,连到底来了多少个人都没数清楚,大家伙却呼啦一声全都走了。下次家里再来客人的时候,看着谁都觉得眼熟,然后挨个问:你是不是叫做某某某,是不是上回什么时候来过?
由于邀请的传导性,在同去串门的一帮人中发现不认识的新面孔属于正常现象。稍微活络一点的,就会向熟人打听那个新面孔的名字和班级;稍微老实一点的,则单刀直入询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不过也难免有问错人的情况,譬如说某次阿飞跟了别人到某女生家蹭饭,结果那女生听到阿飞所在的班级之后就兴冲冲地问道:“那么你肯定认识阿飞吧?”阿飞登时一楞,说认识也不合适,说不认识也不合适,还好同来的同学及时给解释清楚。
和问错人相比,上错门的情况要更好玩些。传说中有一位同学跟着大伙一起去串门,坐到饭桌上来才发现四周一个人都不认识,原来竟然是跟错了队伍。这位老兄泰然自若,该聊天的时候聊天,该打牌的时候打牌,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吃完了还跟大伙一起有说有笑的回学校去。
阿飞还经历过一次比较尴尬的情况,不过不是跟错了队伍,而是没有认出该认出的人。那年二月初九闹军坡,阿飞和机器猫以及童等跟着几位师兄逛过庙会之后拐进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吃饭。根据以往串门的经验,阿飞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这一伙人当中肯定有主人的亲戚,自己只要尽到努力吃饭的责任就可以了。未曾想酒饱饭足之后一位主人模样的人来到阿飞的面前说:“咦,这不是阿飞吗,都长这么大了。”阿飞惊诧莫名,顿时觉得这村庄院落似曾相识。那人又问:“你爸妈坐在哪里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们?。”阿飞这时候已经猜到了大概的方向,硬着头皮说:“爸爸妈妈今天有事,但是我自己想要来闹军坡,他们就嘱咐我到咱家来吃饭。”那人做恍然大悟状,说:“哦,原来是这样。我正纳闷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呢。好,你慢慢吃,往后记得叫爸爸妈妈一起来。”阿飞几近崩溃,找了个借口抱头鼠窜。回到家里问过爸妈,才知道自己蹭饭的那家竟然是本家的亲戚,两三年前还到那里去做过客的。
就因为这串门的习惯,文中毕业的校友总是特别的团结。以北京的校友为例,每年秋季学期都会组织一次北京地区的文中校友聚会。同在一个城市的同年级校友更是交往频繁,有空的时候就约好一起吃饭、出游、打球。阿飞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在人大上学的几位同学常常骑车到清华来吃北院的桂林粉(清华北院的小吃,是九十年代远近闻名的去处),然后和阿飞还有鸭子等一起打羽毛球。清华的三人帮(阿飞,鸭子,仲之)也常常回访人大,顺便尝尝人大周边的小吃。记得有一次人大西门那边新开了个傣族的小饭馆,所做的菜相当有特色。每样菜都很好吃,还有个好玩的名字,阿飞一直到现在还记得有那么一道菜叫做“草捆鱼”的。那一回,小妮颇有感慨的说:“往后要是我的老公也会做这么好的菜就好了。”众人就开玩笑地询问饭馆是不是已经有了老板娘,不过很可惜竟然已经有了。
从清华毕业之后,阿飞到美国转了一圈又回来,依旧住在清华,成了这个园子里面最老的大师兄。尽管平时的事情比较多,阿飞仍然设法维系与小师弟师妹之间的联系。师弟师妹的毕业酒是要去喝的,平时有空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出去打个球。师弟师妹们有拿不准主意的时候,也经常会参考阿飞的意见。这种密切的关系让阿飞由衷地感到欢喜 -- 既然咱们同出自文中的大门,就应该互相关爱,互相扶持,就象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样。
六、补记
在开篇的时候就声明过,这篇文章匆匆作于旅途之中。就如《阿飞拾贝》这个题目所指,这篇小文只是从阿飞自己的经历去回忆当年这一段温馨的历程。行文的风格偏于轻薄,却是二十年前一位少不更事的十几岁男孩懵懂心境的真实写照。文章里面涉及到的人物,基本上都是真名实字,还希望各位师长和同窗不要计较为是。
阿飞
2008年9 月7 日深夜于
布达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