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椰风昨夜来入梦

椰风昨夜来入梦 (12)

By , 2008年7月28日 8:49 上午

在阿飞的学校附近,有两处历史遗迹。一处叫做铁屎,另外一处叫劳大井。

所谓铁屎,是三四堆乌黑的圆柱状石墩子,一米多高,三四个小孩子拉起手来都抱不过来。石墩子湮没在一片广袤的香茅与芦苇当中,风吹草动的时候便露出黑黝黝的脑袋来,面目狰狞。很小的时候,阿飞和伙伴们都不敢到那个地方去玩。孩子们之间流传着一个恐怖的故事:在森林里住着一群衣着奇怪的人,晚上的时候能够看见飘忽不定的灯火。他们打扮成乞丐的样子沿村打探,专门拐骗落单的小孩子,捉到了之后就要把身上的某种器官割下来卖掉。大人都嘱咐孩子们如果要到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去玩一定要成群结队的一起去,如果掉队了就要大声的叫唤让伙伴们知道自己的位置。阿飞算是小孩子当中胆子比较大的,经常带着伙伴们到处掏鸟窝摘野果拣柴火,但是始终与那些黑黝黝的石墩子保持安全的距离。

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所有的学生打某种预防针。当时农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正进行得火热朝天,孩子们时不时地目睹身边的某个妇女哭着喊着被一伙穿着制服身强力壮的男子强行推进车子拉走,回来的时候泪流满面地哭诉自己被人按在手术床上罨掉的悲惨遭遇。有传言说因为我们这个国家的小孩子太多了,需要用打针的方法来处理掉一部分 -- 要是挨了这一针,过几天就会自个死掉。阿飞班上的孩子们商量好一起跑到铁屎那里躲上一天,哪怕是被那伙神秘的人捉走,也比立马就要死掉强好多。这一次避难使得阿飞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这堆神秘的石墩子。它们棱角分明,看起来就是一陀巨大的没有完全融化的生铁。后来阿飞才从大人的口里得知那本来就是铁。在自己还没有生出来之前的某一年,方圆几十公里范围以内的铁制锅碗瓢盆都被集中到这里来。人们把它们投进砖头围起来的高炉里,底下用树桩点起熊熊烈火要把它们炼成钢铁。问题在于这些锅碗瓢盆十分倔强,尽管被烧得面目全非互相黏结但是并不肯融化。人们最终决定放弃,于是这个地方从此被称为高炉坡,多出了这些面目可憎的叫做铁屎的墩子 -- 它们本来就是铁,但是现在已经跟屎一样毫无用处。

阿飞曾一度考虑过要将这些铁屎卖给收废品的 -- 那个时候生铁的价钱是一分钱一斤,如果能够把它们卖掉的话,那可是一笔难以想像的财富。问题在于根本就搬不动。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阿飞彻底地放弃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所谓劳大井,是一口废弃的水井,之前阿飞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阿飞所在的地区遭遇了一场空前的大旱,学校常用的那口井便见了底。父亲突然想起附近原来还有一口更深的水井,于是带着师生们一起去清理。那口井就在一片稻田的边上,被高高的野草所覆盖,里面满是树枝和瓦砾。青砖砌成的井圈基本完好,将井里的杂物和浮土挖出来之后,果然冒出清澈的泉水来。父亲说这个地方原来叫做工农兵劳动大学,那时侯海南有三五所这样的大学。学员们从各地的中学毕业生选拔而来,一边上课,一边劳动。这一口深井,为当时劳动大学提供了生活用水和灌溉用水。父亲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在他毕业的同时学校被宣布取缔。于是父亲在失去文凭的同时失去了分配工作的资格,最终成为那所小学代课的民办教师 -- 小学的语文、音乐和图画,还有初中的英语,都是父亲负责的课程。

父亲的一生,只能够用“怀才不遇”这个词来形容。小时候阿飞和哥哥妹妹最经常听到的故事是一对家境贫寒的兄弟沿着铁道一路拣煤渣走到北京上了大学,最终当大官成大业挣了大钱,最后用大车拉着各式礼物衣锦还乡。兄弟两个将礼物送给了村头一位曾经接济过兄弟一家的老头,那些长期对兄弟一家冷讽热潮的亲戚什么都没有得到。

阿飞深深地明白父亲这个故事的含义,并且为此感到困惑和迷茫。

椰风昨夜来入梦 (11)

By , 2008年7月22日 8:33 上午

由于父亲是民办教师的缘故,阿飞比其他同龄人更早地学到了一个词:文昌中学。在阿飞生活的地区,文昌中学是一个很奇妙的词语,它可以作为清华大学的通假字使用,却又可以在十几公里远的县城离看到。当地的大人们要是鼓励小孩子好好读书的话,总是会这么说:“将来考上文昌中学,就有出息了。”对于以双脚为主要交通工具的阿飞来说,清华大学和文昌中学同样的遥不可及。更为接近生活的,是父亲手里让阿飞心惊胆战了整整六年的教鞭。

父亲的教鞭,是广义上的教鞭。它可以具体化为一根扫把,或者是扫把上的某个组成部分,或者是一段树枝,或者是一枝竹条。这种广义上的教鞭,是那时侯家长和老师教育孩子的主要工具。不管是上课迟到了,考试不及格了,还是偷了田地里的玉米和花生,总是要拉过来暴揍一顿再说。那时侯阿飞和哥哥在一个年级,两个人坐在一条板凳上,每天上相同的课做相同的作业。父亲检查作业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阿飞和哥哥的作业本摆在一起逐一对比,发现有不一样的地方便让两个人都重新做一遍,最后发现做错了那个便要神出手来打一鞭子。偶尔也有俩个人同时做错的情况,这时候两个人都要把手伸出来,父亲举起鞭子一人一下,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有教鞭,有一些是学校统一买的,另外一些是老师自己做的,还有一些是学生送的。乡下的学校,有在节假日里给老师赠送礼物的习惯 -- 通常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更多的时候是礼轻情意重的意思。有一年的教师节,阿飞就精心给学校的副校长做了三把教鞭。每一把教鞭都用削得光滑异常的竹枝做的,头部安了一根短短的竹节作为把手,还配上一段红色的穗子作为装饰,拿在手里面威风凛凛的。副校长给阿飞的年级上自然课,戴一副厚厚的眼镜,在背后里被同学们称为四眼狗。由于不长记性的原因,阿飞有些时候会误将这个外号作为对副校长的尊称使用,于是便被自己亲手制作的教鞭劈头盖脸的打出红一道紫一道的伤痕来。那时节阿飞就会想到自己简直是可笑之极,竟然不会在制作那几把教鞭的时候做点手脚,让它象征性的打几下就自个断掉。

孩子们也有使用鞭子的机会。小学里要求所有的孩子中午的时候要到学校去睡午觉,当天的值日生负责监督大家睡午觉的情况,并且向老师报告不良分子。两个孩子共用一张课桌和一条板凳,一个睡在课桌上,另外一个睡在板凳上。轮到哪一个孩子值日的时候,他就会精心准备一根小棍子 -- 通常是一根剥了皮的新鲜树枝 -- 早早地到教室来等着。哪位孩子来晚了,给一棍子;哪位孩子睁开眼睛了,给一棍子;哪位孩子不小心从板凳上掉地上了,也给一棍子。被打的孩子当然会怀恨在心,轮到他做值日生的时候,也要早早的准备一根厉害的棍子来,伺机将上一回的仇给报了。

学校和学校之间,也经常有动用棍棒的时候。阿飞亲见过一起这样的战斗。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原因,阿飞学校的孩子和邻近的一所学校的孩子起了纠纷。有一天晚上,那所学校有二三十个孩子一起拿着棍子来进攻阿飞的学校,却又不小心提前走漏了消息。那天晚上阿飞学校这边的孩子带着棍子躲在人家必经的马路的排水沟里,当对方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进过来的时候突然杀出,将人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有一位孩子被抬到医院在嘴唇那里缝了三针。

椰风昨夜来入梦 (10)

By , 2004年2月20日 4:23 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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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风昨夜来入梦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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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节阿飞喜欢的事情很多,跳房子,踩地雷,剪子石头和布,甚至还有
橡皮筋。海南的白天很长,夏天的时候到了八点太阳还没有下山,没事的
时候阿飞和哥哥去摸鱼,领着家里的小猪们到地里去挖蚯蚓,抑或是和邻
家的小伙伴一起漫无目的的到处游荡,一直到天黑了才在父母亲焦急的呼
唤声中回家吃饭。这样的生活一直到阿飞四年级的时候才有所改变,倒不
是因为父亲的棍棒,而是因为一本书。

那本书的名字叫《侠客行》。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父亲从镇上的书摊那里拿回来的书。大开本,厚厚
的,看起来像是一本杂志,封面上还英姿勃发的画着两个拿着刀剑的青年
男女。这么厚的书阿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家里的架子上就有好几本,只
是封皮都不如这一本这般吸引人,因此阿飞也从来没有读过。正好那天没
有小朋友上门来玩,阿飞便搬了个椅子放在门口的芒果树下翻看书里的图
片,结果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掌灯时分,母亲过来叫阿飞吃晚饭的时候阿飞
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手中的书。《侠客行》也许不是金庸最精彩的作品,却
是阿飞读到的第一部武侠小说。这部小说的精彩之处,在于大粽子和金花
婆婆一干人上了碧螺岛之后便到了书的最后一页。阿飞当然知道镇上的书
摊那里有这本书的中集抑或是下集,然而封底上那个数字让阿飞一直都没
有能够向父亲开口恳求。书摊的老板虽然和气,然而却热情的让阿飞望而
生畏,阿飞翻开书刚看了两行他就笑眯眯的走过来问是不是想买,每每这
个时候阿飞只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也有看武侠小说
的,然而向他们问起《侠客行》的时候都说是没有,只好怅怅然的作罢。
在此后的几年里,阿飞每每经过书店或者是书摊的时候都要在武侠小说那
里久久的注视封面上那一对充满活力的青年男女,然后怀着满心的委屈恋
恋不舍的离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学校门口开了一家出租小说的店面,阿
飞在墙角那里欣喜若狂的发现了那对仰慕已久的青年男女,立即以六毛钱
的代价将上中下三集悉数搬回宿舍。多年以后阿飞对任何形式的书籍都不
再发生兴趣,终日浪迹于各色无聊八卦网站抑或是在央视版《射雕》中打
发时光。偶尔阿飞也还能想起孩童时代这份近于可笑的狂热与执著,这个
时候便会觉得脸上有那么一点点僵硬,在莫名的失落与寂寞间心底有一个
声音轻轻地说:老了,你。

在苦苦追寻《侠客行》下半部分的同时阿飞又陆陆续续的看了另外一些书
籍。家里就架子上仅有的几本破书首先被阿飞扫荡一空,没了封皮的《说
岳全传》,《我的生活》,还有扉页上赫然写着“毒草”的《黑网录》。
阿飞唯一没碰的是一本被虫子蛀穿了好多个洞的古诗词选注,依稀记得是
上海古籍的版本,繁体,不过是横排,翻开第一页就是李白的“平林漠漠
烟如织”。这也许是阿飞家里最古老的一本书了,暗黄色的纸张看起来十
分脆弱,好像是微微一碰就要变成粉末似的,并且上面的字太难了,阿飞
认得的就没几个。后来父亲又从极为有限的收入里挤出一点钱买回了《八
仙东游记》,全套的《西游记》,还有《我的一家》等诸如此类的书,只
是不再买金庸抑或是梁羽生的作品。家里没有好玩的书了,阿飞便走家串
户到处借,譬如村上头张姓人家的《封神演义》,教导主任的《书剑恩仇
录》和《碧血剑》,还有邻村伙伴的《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
《白马啸西风》和《越女剑》。五年级的时候阿飞在一位同班同学家里发
现了大量的历史评书,从此便成为他们家里的常客。那时候阿飞刚刚学会
骑自行车,而那同学的村子离学校有好几里地,因为路不太好走的缘故,
阿飞好几次都连人带车栽到路边的稻田里。还好那时候农村里的孩子大都
象脏得泥猴子,即使是到了学校里也没有什么两样,因此浑身泥水的阿飞
也并不甚引人注目。农村里大人对当教师的通常都特别的敬重,阿飞因为
父亲是老师的缘故在村子里也倍受照顾,例如中午的时候经常被不认识的
大叔大嫂叫到家里去吃红薯稀饭,抑或是骑车经过某个房子的时候突然有
个婆婆拿着几块芋头出来一定要阿飞带回家去。那阵子阿飞几乎是每个星
期都要到那个同学家里去一趟,就这样把《杨家将》、《薛仁贵征东》、
《薛刚反唐》还有《水浒传》等等故事都连蹦带跳的看了一遍。不过阿飞
读书是属于不求甚解带不长记性型的,碰到不认得的字猜也不猜就蹦了过
去,碰到比较难理解的章节便直接翻页,因此当书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内
容也就忘了大半。过了一段时间便只记得书名,再过一段时间的时候干脆
连书名也不记得了,只有别人提起的时候的时候才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曾经
读过,若要仔细考察书里的内容便全然云里雾里了。在读过的这么多书里
面,阿飞唯一能够清楚地记得的是《越女剑》的结尾:两千年来人们都知
道,“西子捧心”是人间最美丽的形象。

四年级的时候阿飞的三姑姑(也就是阿飞父亲的三姐)也调到父亲的学校
来当老师。三姑姑带来了好多带画儿的杂志,有童话,有漫画,还有电影
介绍。阿飞经常到三姑姑家里去看书,然而母亲并不十分喜欢,因为三姑
父是个木匠,并且专门做棺材。在三姑姑的宿舍旁边姑父用木板搭了一个
小棚子,里面堆满了各种大小的棺材。每过一些时日,便有一些脸色凝重
的人哭哭啼啼的找上门来找姑父买棺材。姑父卖了棺材之后便去买酒,喝
了酒之后通常会去找妓女鬼混,回来就跟姑姑在学校里大声吵架。为此学
校的两位校长特别的不高兴,曾一度设法要把姑父的棺材作坊迁走,然而
一直都没有获得成功。阿飞对于棺材倒是没有什么忌讳,只是去姑姑那里
的时候要小心母亲的脸色。后来姑父在阿飞家门口用竹子和木板在树上作
了一个凉台,夏天的时候小孩子们可以爬上去乘凉,阿飞就经常拿着书爬
上去看。有了这么个好处之后母亲也不再阻止阿飞到姑姑家去借书,然而
经过姑父的工棚和棺材房的时候还是要小小躲避一下。


(“`-”-/”).___..–””`-._                           云与清风常拥有,
`6_ 6  )   `-.  (      ).`-.__.`)                  冰雪知音世难求。
(_Y_.)’  ._   )  `._  `. “-..-                   击节纵歌相对笑,
_..`–‘_..-_/  /–‘_.’ ,’                          案上诗书杯中酒。
(il),-”  (li),’  ((!.-‘                              200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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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风昨夜来入梦 (9)

By , 2003年12月5日 8:46 上午

发信人: qyjohn (Sweet Potato — 无地自容), 信区: Beau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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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Dec  5 08:46:23 2003), 转信

椰风昨夜来入梦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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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比阿飞大两岁,但是和阿飞一起上的学,父亲说这样可以省下一些买
参考资料的钱。在阿飞的记忆里小学五年都是跟哥哥坐在一起,从来没有
过别的同桌。这似乎是当地学校里面的一个惯例,如果一家的孩子在同一
个班里读书,那么老师就会安排他们坐在一起。阿飞认识一对如花似玉的
孪生姊妹,从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是同桌,一直到考上不同的大学。两个女
孩子一个叫金妹一个叫银妹,真的就象是同一枝桠上的两颗嫩椰子,阿飞
每次见到了都要问你们到底哪位是阿姐哪位是阿妹呢。不过大学的时候阿
姐到了北京阿妹去了四川,假期里回去再看的时候就不太一样了,阿姐还
是中学时候那般瘦弱的身材阿妹却稍稍的有点发胖,可见风水养人这样的
说法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

大概是由于年纪较大的缘故,哥哥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上课的时候
规规矩矩的听,下课了也不怎么跟同学打闹。阿飞不行,上课的时候总是
坐不住,不是低头看蚂蚁搬家就是把手伸进抽屉里玩弄刚刚捉来的蚂蚱和
蟋蟀,为了这个阿飞就没少挨老师的教鞭。事实上阿飞并不在乎老师的教
鞭,反正打着打着也就习惯了。让阿飞感到别扭的是在搞小动作的时候哥
哥总是要狠狠的瞪着自己,这个时候阿飞总是会狠狠的瞪回去,最后的结
果经常是兄弟两个在课堂上打成一团,然后被老师双双轰出教室。记得闹
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三年级的时候兄弟两个被老师揪着耳朵带到父亲那里
告状,愤怒的父亲将阿飞兄弟暴打一顿之后从口袋里拿出所有的钱摔在兄
弟两个的面前大声嚷道:”你们俩给我滚,就当是我没生过你们。”中午的
时候兄弟两个都没有饭吃,哥哥在父亲睡午觉的时候悄悄的离开了家,阿
飞饿极了便爬到家门口的芒果树上摘了几个青芒果,下来以后却又舍不得
吃,便放在碗里等哥哥回来。还好哥哥下午的时候带着野果回来了,兄弟
两个就坐在一个吃芒果和野果。

如果说阿飞兄弟有什么共同爱好的话,那肯定要算海南人民广播电台的故
事会节目了。节目是用海南话播出的,每天傍晚五点半开始到六点的时候
结束,一直到现在阿飞还能够记得节目主持人的名字叫作谢宗。故事会的
内容以长篇历史评书为主,每个故事都要连续播送大半年才收尾。阿飞听
的第一个故事是说岳全传,然后是杨家将,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东,还
有薛刚反唐。后来也有播一些比较现代的作品,都是跟海南有点关系的,
例如红色娘子军和我们的东海岸啥的。最早的时候学校里只有教导有一台
半导体收音机,快到五点的时候学校里的小孩子们就聚集在教导的窗下催
促着开收音机。那个时候海南电台还不是全天播音的,下午的节目要等到
五点才开始,播音中断的那段时间用当地的话来说是没台。教导长得有点
胖但是很和气,要是孩子们来得早了他就会慢声慢气的说不要着急现在还
没台呢。这个时候孩子们总会说开了吧开了吧说不准今天回早点放呢,最
后往往是教导无可奈何的开了收音机让孩子们在吱吱的电流声等待。快到
五点的时候序曲就开始放了,然后嘀嘀嘀嘀的整点报时,接下来是新闻和
广告。那个时候的广告都特别的老实,播音员会首先提醒说海南人民广播
电台现在是广告节目然后才开始播送广告,不象现在的电视剧看着看着广
告就蹦出来了让人特莫名其妙。广告结束之后是一段浑重的音乐 — 后来
阿飞才知道那原来是编钟 — 然后是播音员谢宗极富磁性的声音:海南人
民广播电台,故~~事~~会~~。这个时候所有的孩子都静了下来,挨个坐在
地上聚精会神的听,这个时候如果哪家的父母找过来叫他们回去吃饭是绝
对不走的,因为故事讲的实在是太精彩了。节目结束了孩子们就分成两拨
找来棍子竹竿开始练兵,一拨是岳飞这边的一拨是金兀术那边的,一直要
打到太阳落山才汗淋淋的回家 — 偶尔也有早收兵的时候,因为在打斗中
总是免不了有孩子会哭。这个时候大家就纷纷扔掉棍子竹竿躲回家去,然
后准备好屁股提心吊胆的等待对方的家长找上门来告状。阿飞在经常打仗
的孩子中算是大的,也不怎么爱哭,所以经常是别的家长恼羞成怒的找到
自个家里来。这个时候父亲总是忙着向人家赔礼道歉,母亲则随便抓起个
树枝就朝阿飞腿上抽去。对方的家长总是要等到阿飞在那里呱呱乱叫的时
候才说算了算了别打了小孩子打架总是这样的又不是故意的然后和父母亲
寒暄几句心满意足的离去。母亲将人家送到门口,然后又气又疼的回过头
来跟阿飞说:你呀,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懂事呢?

事实上除了打架之外阿飞还是颇受其他家的家长喜爱的。有空的时候阿飞
经常会带着其它的小朋友到树林里去捡柴火,当然也顺便采摘野果或者是
掏鸟窝啥的。阿飞爬树的本领很高,不管是多大的树都抱着树干噌噌噌的
一会就到了树顶,因此那些已经干枯了但是还没有掉到地上的树枝阿飞也
能够折下来拖回家。在捡柴火的时候阿飞是相当讲义气的,别的孩子发现
的枯树枝阿飞也会爬上去帮人家蹬下来一根都不放在自己的柴火堆里。那
个时候农村里既没有天然气也没有电炉 — 根本就没电 — 煮饭炒菜都是
烧稻草和枯树枝。阿飞每过两个星期就要招呼一群小朋友一起去捡柴火,
并且每次都是沉甸甸的满载而归。这个时候别家的家长都笑眯眯的,见了
阿飞的爸妈就夸阿飞懂事,阿飞听了心里也美滋滋的颇为自得。然而父母
亲并不喜欢阿飞爬树,说是太高了很危险怕摔下来 — 父亲年轻的时候就
曾经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 甚至严厉的禁止阿飞下次去捡柴火的时候
再次爬树。然而阿飞对父母亲的警告总是不以为然,心想自己爬树的技术
这么好怎么可能摔下来呢,因此只要父母亲不跟着监督的话还是要爬上去
的。多年的练习使得阿飞几乎是看见高大的树就感到莫名的兴奋,手脚痒
痒的一心想着往上爬。初中的时候上体育课有位同学一脚将一只排球踢到
了全校最高的那棵椰子树上,当老师同学都在发愁的时候阿飞噌噌噌的的
爬到树顶把球踢了下来有噌噌噌的滑了下来,到了地面才发现体育老师已
经吓呆在那里了。


(“`-”-/”).___..–””`-._                           云与清风常拥有,
`6_ 6  )   `-.  (      ).`-.__.`)                  冰雪知音世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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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qyjohn 于 Dec  5 08:47:06 修改本文·[FROM:  219.238.203.98]
※ 来源:·BBS 水木清华站 smth.org·[FROM: 219.238.203.98]

椰风昨夜来入梦 (8)

By , 2003年8月5日 2:41 下午

发信人: qyjohn (Sweet Potato — 清扬婉兮,适我愿兮), 信区: Beauty
标  题: 椰风昨夜来入梦 (8)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Aug  5 14:41:44 2003), 转信

椰风昨夜来入梦 (8)

qyjohn@SM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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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老实人,这是阿飞对父亲最直接的评价;但是母亲不,母亲认为
父亲是个“读书古”或者是“先生古”。“古”在海南话里面表示呆,而
且隐隐约约的有那么一点不中用的意思。在母亲的眼光里,父亲不但没见
识而且没胆识,是永远都成不了事的那种人,只能够一辈子当一个被人瞧
不起的民办教师。小的时候阿飞经常听母亲对父亲说道:“当初嫁给你不
就是图你读过一点书么,还以为你会知书达理懂世面呢,谁知道你的书竟
然都白读了。”有些时候母亲也会对阿飞说:“阿弟,你要好好读书,别
长大了象你爸一样做个先生古。”从母亲的话里阿飞推理出读书应该是一
件好事,但是如果书都白读了则会变成一件坏事 — 不过书为什么会白读
呢,难道打断的教鞭和扫帚都做不得数的么?

母亲出生在印尼,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印尼排华浪潮中外公外婆举家迁
回海南,那时候母亲才五岁。母亲的身体相当健壮,和瘦弱的父亲形成鲜
明的对比,父母亲一起出去的时候经常有人开玩笑的说是母亲把家里的东
西都留给自己吃了。事实上母亲的体魄在阿飞所见到的印尼归侨中只能够
算是普通的,公路对面农机站里开车床的那位印尼师傅才叫真正的强壮。
他站在阿飞的面前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学校里面的板凳都不敢拿出来让
他坐,生怕被他一下子压坏了。然而阿飞的几个舅舅都跟其它的海南人没
有什么两样,母亲说印尼地方好气候也好所以比较养人,舅舅们都是在海
南生的所以就长不好。阿飞看过母亲刚刚从印尼回来时候的照片,果然胖
乎乎的不象本地的小女孩,自此对母亲的理论深信不疑。海南人的个头大
都比较矮小而且偏瘦,这一点阿飞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深有体会。有一回一
位北京女孩跟阿飞说:“你们海南人都比较好认,看着有点象猴子的就肯
定是了。”阿飞理直气壮的说:“是啊是啊,我们那地方好气候也好所以
猴子都长得特好。”

母亲没有读过书,却是家族里除了父亲之外最坚决地支持孩子们读书的一
个 — 不是上小学,而是上中学,上大学。对于村里的大多数家长来说,
送孩子上学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尤其是当孩子的数目大于或者是等于三的
时候。他们更关心的是开学时将要从报名窗口那里领回的收据上的金额,
而不是学期结束时孩子学生手册上的分数。那个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
能够顺利地读完小学,而读完小学的孩子也只有一部分能够领到某个中学
的录取通知书。对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孩子来说,家长的脸色是凝重的,
他们知道大多数的孩子会在初中结束之前彻底地对书本失去兴趣,从而使
所有的教育投资变成真正的泡沫;对于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孩子来说,
他们通常会从家长那里拿到一张前往海口,深圳或者是珠海的车票或者是
船票,在那里他们会成为绒布玩具厂的缝纫工,家用电器厂的电焊工,或
者是建筑公司的搅拌工。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孩子是幸运的,他们知道
那些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伙伴在不久的将来终将加入他们的行列,而那时候
他们已经多挣了两三年的钱了。唯一的例外是被县里最好的那所中学录取
的孩子 — 虽然这种事情在父亲的学校里要好多年才有一次 — 他们通常
都能够读完初中,如果他们特别努力而且运气也不错的话可以继续在那所
学校读高中,这个时候人们都说他们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的门槛,以后
就是端国家铁饭碗的知识分子了。也许是由于父亲是教师的缘故,父母亲
在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上有着与村人们截然不同的态度。从记事起阿飞就经
常听父亲提起清华和北大,那是父亲年轻时候最为神往的地方,在经过多
年的磨难之后又不得不充满无奈的将接力棒传到阿飞兄妹的手中。父亲说
清华北大就像是凌晨时分的启明星,在无边的黑暗中闪耀着圣洁光辉,他
们是鲤鱼跳龙门中的最后一道坎,只要跳过去就再也不是普通人了。阿飞
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但却将这两个圣洁的名字深深地刻在心上,每每村
人问起阿飞以后要干什么的时候,阿飞都会挺起胸膛自豪的说:“我要上
清华北大!”

母亲一辈子都在为一件事情忙碌,那就是挣钱供孩子们读书。那时候在农
村除了照顾水稻和自留地基本上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也没有什么可以
挣钱的门路,母亲便在暑假里到外婆家那里的采石场上干活。阿飞到采石
场那去给母亲送过饭,在那里土制炸药的声音不时晴天霹雳般的在身边轰
然响起,空气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硫磺气味。男人们用斧凿将炸下来的巨
石削成整齐的石砖,女人们则用锤子将剩下的不规则石料砸成碎石。母亲
常常是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带着锤子出去,太阳落山之后才拖着疲惫
的身子回来,手掌上鼓鼓的到处都是新的和旧的血泡,而虎口那里的裂纹
则一直都没有愈合过。那段时间里外婆对母亲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这表
现在她经常忘记让阿飞到采石场去给母亲送午饭上。母亲对外婆的做法也
习以为常,她嘱咐阿飞说:“要是外婆让你给我送午饭的话,你就稍微给
我带一点点就可以了。要是她没有让你送,也就算了,我可以在外面买点
吃的。”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阿飞对母亲的话信以为真,但是在外婆那里
呆久了阿飞便慢慢的发现采石场周围并没有卖东西的地方,而母亲经常是
饿着肚子在那里砸一整天的碎石。从此阿飞经常呆在厨房里帮外婆烧火洗
菜,甚至挑起水桶到水井去替外婆挑水,等饭菜作好了便自己装一点在饭
盒里给母亲送去。那时候阿飞个子仅仅比水桶高一点点力气也有限的很,
每次装在桶里的水仅仅高过桶底一个巴掌左右,从水井到外婆的厨房要走
好长的路还有两个比阿飞还高的坎,因此半路上摇摇晃晃的总是要洒掉好
多。外婆家的水缸很大,阿飞将挑回来的水倒进缸里就好像根本就没有往
里面添过水一样,要挑好多个来回才能够勉强地看见里面有小半缸水。外
婆看见阿飞在厨房里帮忙卖力的很,逐渐的就不像以往那般健忘了,但是
私下里还是向舅父和舅舅们说了好多抱怨母亲的话。有一回阿飞听见外婆
跟舅舅们说:“阿秋(母亲的小名)都已经嫁出去了这么久了,要是回来
看看我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可是她要在这里干活挣钱就要给我交房租和
伙食费。”阿飞在送饭的时候把偷听来的话说给母亲听,母亲涨红了脸好
久都说不出话来。那天下午母亲把算好的食宿费交给外婆,然后带着阿飞
回到父亲的学校。

父亲的学校与一个小镇毗邻,每隔一天举行一次集市,称为大市,次日则
称为小市。每逢大市的时候方圆十几公里的农民都挑着自留地里出产的蔬
菜来卖,然后买点盐和肉带回家去。母亲在学校旁边垦了几亩荒地,种上
地瓜和花生,自家吃不完的便挑到集市上去卖掉。在耕种和收获的时候,
阿飞全家都要到地里去帮忙。因为父亲比较瘦弱,使唤牛耕地和耙地通常
都是母亲的事情。阿飞喜欢在母亲耕地的时候跟在母亲身后。刚刚被犁头
翻出来的泥土软软的,散发着一种很奇特的香味,阿飞轻轻的用脚一踩就
它塌了下去,脚心那里痒痒的有一种莫名的舒服。母亲也曾经训练阿飞使
唤黄牛耕地,然而犁头实在是太重了,阿飞把住它的时候就跟不上黄牛的
脚步,因此耕出来的地又浅又歪。后来母亲便让阿飞拉着牛绳走在牛的前
面,母亲在后面叫“嗦”阿飞便拉着牛往前走,母亲叫“叻”便带着牛左
拐,母亲叫“巍”便带着牛右拐,母亲叫“嗷”便拉着牛停下。刚开始的
时候阿飞记不住每个叫声的含义,然而家里的大黄牛聪明得很,每每阿飞
有点犹豫的时候便用脑袋将阿飞往正确的方向顶,这样走了两三趟之后阿
飞就记住了。耕地是一件非常费力的活,走上七八个来回左右母亲和黄牛
都累了,母亲就坐在田埂上喝水,阿飞也拉着黄牛到附近的小沟里喝水。
黄牛喝水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偶尔还竖起耳朵抖一抖,一幅悠闲惬意的样
子。这个时候阿飞总会轻轻的拍拍黄牛的脑袋,用手慢慢的梳理它肚子上
的皮毛,或者是摘下趴在牛尾巴上吸血的牛虱用手指头捏死。黄牛知道阿
飞很喜欢它,在阿飞抚摸它的时候总会慢慢的转过头来歪着脑袋温和的看
着阿飞,或者是用脑袋轻轻的顶阿飞的小肚皮,或者是将尾巴轻轻的甩过
阿飞的脸。从黄牛脑袋上那两旺清凉的春水中阿飞想到,牛原来也是通人
性的,只要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咧。

除了照顾庄稼活之外母亲还养猪。阿飞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养了两头母猪,
一头粗壮,一头瘦弱。粗壮的那头是先养的,家里就叫它猪老大,瘦弱的
那头是后养的,就叫猪老二。猪老大和猪老二都是黑猪,然而它们的猪仔
子们毫无例外的都是白猪,这让阿飞觉得非常的惊奇。大概是由于品种不
同的原因吧,猪老大家的猪仔子们生下来就比猪老二家的猪仔子们要大好
多,然而它们都红扑扑的惹人喜欢。通常来说猪老大要比猪老二多下几个
仔子,有一回猪老大和猪老二同时分娩,猪老大下的仔子太多,吃奶的时
候总有一只小猪仔子抢不到奶头,只好把它抱到猪老二那边去吃奶。猪老
二对此毫不在意,好像抱过来的那只就是它自家的仔子似的。小猪们长到
一个多星期的时候就可以吃猪菜和米糠了,母亲还让阿飞兄妹到草丛里捉
蜗牛回来煮了给小猪吃。学校周围到处是及腰的杂草,在潮湿的草根那里
爬满了肥大的蜗牛,兄妹们每天都能够捡回一大袋子来。捉回来的蜗牛集
中养在一个大缸里面,每天拿出一些来放在锅里煮熟,然后挑出里面的肉
来伴在猪食里,小猪们每回都咂咂作响的吃得欢天喜地。它们长得稍大一
点嘴巴就很有力气了,经常把家门口拱得到处都坑坑洼洼的,还成群结队
的到跑到野地里去挖蚯蚓吃。到了要喂食的时候,母亲就拿出一个饭盆来
当当当的敲。这是阿飞家里召唤小猪们回家吃饭的暗号,它们听到饭盆的
声音就会哭着喊着从田野里飞奔回来,嗷嗷叫地围着猪槽团团打转等待将
要到来的下一顿美餐。酒饱饭足之后它们就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打鼾,小
肚皮还一颤一颤的一幅悠闲的样子。夏天里小猪怕热,阿飞经常从水井挑
水回来劈头盖脸的给它们冲澡,因此小猪们通常都很干净。事实上阿飞有
空的时候经常抱着小猪玩,它们乖乖的呆在阿飞的怀里不哭也不闹,一双
黑眼睛看着阿飞咕嘟咕嘟的转。时间长了小猪们都喜欢和人玩,家里来了
客人都夸小猪们可爱,都喜欢抱起来摸一摸或者是轻轻的拍一个脑袋。一
般来说小猪们养到两个月左右就要出栏,因为阿飞家的小猪是出名的好,
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会有好多猪客上门来预定。阿飞很舍不得让猪客把
小猪们捉走,然而时间到了还是所有的小猪都被装在笼子里运到镇上,来
赶集的人都惊叹于它们的生气与肥壮。阿飞知道它们终将会被卖到不同的
农民家里,会得到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待遇与食物,他只能够在心底里默默
的期望它们的新主人能够象阿飞兄妹一样善待它们。

小镇上有个牛客,叫老九。牛客不仅管杀牛和卖牛肉,还管养牛。母亲跟
老九商量老九辖下的二十几条水牛拉到家里代养,报酬是每个月可以免费
到老九那里切一点牛肉。其实母亲看中的不是老九那点牛肉,而是牛粪。
牛粪是极好的有机肥,周围种甘蔗和西瓜的大户都要买牛粪下到地里,价
钱大概是四十块钱一手扶拖拉机。母亲在学校旁边的小树林里清理出一块
地方,每天早上母亲踏着露水把所有的牛牵到田野里吃草,傍晚的时候又
把牛从田野里牵回小树林过夜,同时把小树林和田野里的牛粪一堆一堆的
收集到簸箕里挑回家来。每天晚上母亲精疲力尽的回到家的时候总是又脏
又臭,但是母亲并不在乎,她总是微微的笑着,说:“今天的运气不错,
有好几头牛都多拉粪了,整整多捡了一簸箕呢。”母亲身体不是很舒服的
时候,阿飞也曾经尝试着要拿起母亲的扁担和簸箕去捡牛粪,然而母亲不
让,说是脏。后来母亲代养的牛多了,便让阿飞兄妹帮忙早上把牛牵出去
吃草,晚上再把牛牵回来,然而捡牛粪的任务还是母亲自己来。母亲经常
嘱咐阿飞兄妹要给牛找好草场,这样牛会长得肥壮拉的牛粪也会更多。那
段时间里帮忙牛客养牛作牛粪生意的人不少,许多人都往捡回来的牛粪里
面掺土和稻草,这样能够多卖一点点钱。母亲不这样做,她说做生意首先
要老实,不然的话客人都会跑掉的。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开着拖拉机
来买牛粪的都说母亲捡的牛粪是方圆几十里地里最好的,用到地里的肥力
最好,因此价钱也要比给别家的好一点点。


(“`-”-/”).___..–””`-._                           云与清风常拥有,
`6_ 6  )   `-.  (      ).`-.__.`)                  冰雪知音世难求。
(_Y_.)’  ._   )  `._  `. “-..-                   击节纵歌相对笑,
_..`–‘_..-_/  /–‘_.’ ,’                          案上诗书杯中酒。
(il),-”  (li),’  ((!.-‘                              200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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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风昨夜来入梦 (7)

By , 2003年7月30日 5:40 上午

发信人: qyjohn (Sweet Potato — 清扬婉兮,适我愿兮), 信区: Beauty
标  题: 椰风昨夜来入梦 (7)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Jul 30 05:40:22 2003), 转信

椰风昨夜来入梦 (7)

qyjohn@SMTH
(请勿转载)

父亲有一只黑色的小公文包,由于年岁太大表面上的皮革都一块一块的剥
落了,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底子来。熟铁做的拉锁到处都是红锈,却仍然十
分的结实,即使是袋口被拉扯破了也还能够拉上。公文包里装着各种各样
的纸片,有从报纸下剪下来的一则报道,有盖着大红公章的政府文件,更
多的是一种薄薄的单行红格子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蓝色复写纸刻出
的楷体小字,最后是几十个不同风格的签名。从阿飞记事起,每隔几个星
期就有一批面容同父亲一样愁苦的人到家里来和父亲一起翻看,修改和补
充这些纸片。他们的衣服都同父亲一样到处布满了补丁,他们的自行车都
跟家里的那辆前梁上有一圈焊缝的卡格尔一样到处都叽叽嘎嘎的乱响,他
们说起话来也都跟父亲一样充满愤慨和无奈。有些时候他们会充满希望的
乘车到县里或者是海口去做一件叫做“上访”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们的眼
睛都亮亮的充满了期待,他们的脚步也会在突然间变得矫健有力。然而他
们回来的时候都毫无例外的低着头黑着脸,衣服上沾满了路边被车轮掀起
的灰尘。阿飞知道,那是父亲心情最坏的时候。

父亲是在上个世纪那场臭名昭著的“文化大革命”期间读的书。那时候的
大学叫做“劳动大学”,据父亲说是一边挑大粪浇地瓜一边念ABC 的一种
学校,在各个市县都有一所,就象是现在的电大。父亲高中毕业之后就上
了本地的劳动大学。那所学校的遗址就在父亲任教的小学边上,有一年大
旱的时候父亲还带着小学生们一起去清理过那里的一口老井。阿飞记忆最
深的是学校边上的两块黑黝黝的大圆墩子,墩子底下长满了茂密的野草和
灌木,远远的望去阴森森的就像是在南方农村里常见的坟墓。每个墩子都
有一米多高,要五六个小伙伴牵着手才能够合抱过来,夏天里摸上去还会
烫手。父亲说那是大炼钢铁时候造的高炉,当年就是在这里将从附近村子
里收来的菜刀铲子和铁锅堆在一起炼钢,大概是由于柴火的温度还不够高
最后就变成了两块谁也搬不动啥也做不了的铁渣子,附近的人都管它们叫
铁屎。因为这个原因这块地方一直被村民叫做做高炉坡,而父亲任教的小
学就叫做高炉坡小学 — 尽管它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官方名字。阿飞
和哥哥曾经打过两块大铁屎的主意,这么大的铁墩子少说每一块也有几万
斤吧,要是能把它们卖掉的话可就发财了。可惜的是一直到阿飞上了大学
到了美国的时候那两个铁墩子还是静静的蹲在那里,那个地方也仍然一直
被叫做高炉坡。

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父亲刚刚读完书那所学校就被撤销了。如果不是那
所学校在被撤销的时候忘了给所有的毕业生发放文凭的话,这也许算不得
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父亲和他的同班同学就这样被扔回村里去种地,就像
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读过书一样。年轻的父亲愤怒过,也抗争过,甚至跟着
偷渡的人上了小船试图逃到越南去,却被巡逻的装在猪笼里面抓了回来。
后来高炉坡小学因为人手不够,经人推荐就把父亲叫去当了民办教师。那
时候小学里面还设有初中,父亲负责教小学的语文和初中的英语。由于没
有文凭,父亲不能够转为正式的教师,因此薪水也微薄得很。学校里面的
其他老师大都是师范学校毕业的,他们既不会教毕业班的语文也不会教初
中的英语,但是他们有文凭,因此薪水要比父亲高很多,放学之后也不用
挑着粪桶去照料稻田和自留地。父亲经常自嘲说自己在学校里面有四最:
学历最高,职位最低,学问最多,收入最少。阿飞无法确认父亲在学校里
面是不是学问最多的一个,不过经常有邻近村子里的人弓着背低着头拿着
信封信纸到家里来请父亲帮忙写信。他们有些时候会顺便带来一碗米,一
枝烟,或者是几根萝卜,有些时候也会什么都不带。父亲似乎并不十分在
乎都带来些什么东西,他总是郑重其事的问对方的地址和需要写到信里面
的内容,然后笑呵呵的拍着人家的肩膀说:“你就放心吧,后天来取。”
村人走了之后父亲总会眯着眼睛把信封信纸地给阿飞看,然后语重心长地
说道:“你可一定要好好读书啊。”阿飞喜欢看贴在信封上面的邮票,那
是一张带着花边的蓝色小纸片,一座宏伟的城楼傲然耸立在崇山峻岭的顶
峰,父亲说那就是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长城烽火台,你以后长大了要到北
京去看一看。阿飞并不懂得烽火台是做什么用的,但是阿飞知道北京。家
里墙上贴着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从懂事起父亲就教阿飞认识北京在地图
上的位置。在那鸡胸脯那里有一颗巨大的红五星,阿飞用圆珠笔重重的画
了一个圈,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够摸出来。阿飞还知道从家里到北京得先坐
船到海的那一边去,在一个叫广州的地方有火车直通到北京去。五年级的
时候阿飞偷偷的跟一个很要好的小伙伴说以后要考到北京去上大学,那位
小伙伴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小会才说:“北京,听说要走好多个月才能
够到呢,你走得了那么远么?”

那时候阿飞还没有见过海,但是阿飞知道有一个叫做海口的地方,从家里
坐车只需要一个半小时。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港口,港口里停泊着成千上万
的轮船,每艘船都比父亲的学校还要大,船上的烟囱比学校里最高的那棵
椰子树还要高。小学课本上有海的图画,还有港口和轮船。阿飞做完功课
之后喜欢拿着课本乱翻,每每翻到海和轮船的时候就会停下来呆呆的看,
想象自己一个人背着一个小包上了船,要走好多个月的路到那个叫做北京
的地方去。这个时候阿飞就会微微的笑了起来,然后发现泪水不知道什么
时候打湿了自己的眼睛。

父亲抽烟。抽烟仿佛是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一个通病,抑或可以说是一种
象征。在学校里几乎是所有的老师都抽烟,到家里来和父亲一起整理上访
材料的叔叔们也都抽烟。学校门口有一家村里人开的小卖部,里面卖烟,
小的时候阿飞经常代父亲到那里去买烟。香烟的名堂很多,价钱也很不一
样。最贵的是红塔山和一种白色包装的红梅,论支卖;其次是阿诗玛和一
种黄色包装的红梅,大概是一块钱一盒;最便宜的是大前门和银球,大概
是五毛钱一盒。父亲只抽大前门和银球,但是他有一只红塔山的盒子。每
次上访之前父亲会买几支红塔山,仔细的和大前门一起放进去,抽烟的时
候把红塔山拿出来给别人点上,把大前门留给自己。大概是阿飞上三年级
的时候母亲说阿爸你该把烟钱省下来给孩子上中学用了,父亲便减少了买
烟的次数,不过口袋里还总是有一只扁扁的大前门盒子,里面有些时候有
两三支烟,有些时候没有。想抽烟的时候父亲就把烟盒拿出来看一眼,如
果里面还有存货的话便美滋滋的弹出一支来点上,如果没有了父亲便会掉
过头去或者是抬头看屋顶的蜘蛛,然后默不作声的把烟盒塞回口袋里。阿
飞害怕看见父亲找不到烟是那种失望的神情,于是他随身带一只小袋子,
看见地上有烟头的时候就捡起来撕开把烟丝收在袋子里。吃完晚饭之后阿
飞用信纸把捡来的烟丝卷起来递给父亲,说:“爸,抽烟。”刚开始的时
候父亲一脸的诧异,沉默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到了后来也就慢慢的习惯
了。学校里和小卖部那里抽烟的人很多,经常有很多烟头扔在地上,所以
阿飞每天都能够让父亲抽上一支烟。有一回阿飞在树林里捡柴火的时候发
现了一株烟草,就从家里带来肥料细心的照料,每过一段时间就把发黄的
叶子摘下来晒干,然后做成烟卷递给父亲。到了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就不
让阿飞去捡烟丝了。烟瘾发作的时候,父亲就吃一点生的萝卜丝,经常辣
得直流眼泪,后来慢慢的就把烟戒了。


(“`-”-/”).___..–””`-._                           云与清风常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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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风昨夜来入梦 (6)

By , 2003年7月3日 4:37 下午

发信人: qyjohn (Sweet Potato — 清扬婉兮,适我愿兮), 信区: Beauty
标  题: 椰风昨夜来入梦 (6)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hu Jul  3 16:37:35 2003), 转信

椰风昨夜来入梦 (6)

qyjohn@SMTH
(请勿转载)

小的时候大人们对阿飞的评价是“爱学习”,而对哥哥的评价则是“很能
干”。对于“爱学习”,阿飞在心中(至少是偷偷地)一向是颇不以为然
的;然而说哥哥“很能干”,实实在在是一条无可辩驳的真理。

阿飞属龙,哥哥比阿飞大两岁,属虎。父亲经常跟邻人夸口说自个家里虽
穷,却是藏龙卧虎之地,将来总会有发达的一天的。自阿飞兄弟俩开始记
事起,父亲便一次又一次的给他们讲一个穷人家的孩子靠捡铁路边掉下来
的煤块卖钱一直走到北京上了大学做了大官最后衣锦还乡的故事。父亲的
期盼,时至今日还没有能够实现的迹象,倒是捡破烂这一法宝被阿飞兄弟
早早学到。那时候阿飞兄弟每人有一个自己做的小手推车,就是一个简陋
的木头架子前面钉上一个碗口大小的轮子,每天做完功课之后兄弟俩就一
起推着车到处寻找可以买钱的废品。在学校边上有两所农用机械修理厂,
小的那个是镇里的,大的那个是县上的,阿飞兄弟俩从那里源源不断地将
破铜烂铁废旧零件还有瓷片和酒瓶运回家来。还有镇上和邻近村子里的垃
圾场,也都是兄弟俩经常光顾的地方。捡回来的破烂,都一样一样的分门
别类在墙根那放起来,等到收废品的摇着铃铛敲着破锣找上门来的时候又
一古脑的卖出去。那个时候一斤熟铁可以卖一分钱,生铁两分,铝材和铅
锡五分,最值钱的是铜材(也是最难找到的),红铜可以卖一毛五,黄铜
则可以卖到两毛钱。东西虽贱,捡得多了也能换不少钱,那个时候兄弟俩
每个月都能够有一两毛钱的收入,修理厂生意兴旺的时候甚至能够挣到一
块多钱,平时要买个练习本或者是铅笔啥的都不需要跟父亲开口。阿飞至
今还能够记得收破烂的拖着沙哑的嗓子在破锣声中慢悠悠的唱念“金银铜
铁锡喽~~~~酒瓶子罐头喽~~~”。

哥哥跟阿飞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哥哥会捡废电池。阿飞不捡,因为废电池
不能够卖钱。哥哥会把废电池一节一节的接起来,用旧报纸裹紧,然后从
五金商店里买来小灯泡接上当手电筒使。经过一段时间后哥哥发现木头比
报纸要结实得多,于是用薄木板钉了一个能够放六只电池的小盒子,晚上
走路的时候就用这个自制的“盒子灯”照明,比其他人家用的手电筒要亮
得多。到了夏天的时候,黑夜里的稻田到处是蛙声一片,听会捕蛙的同学
说青蛙都特傻,只要亮晃晃的手电一照便呆在那里不动了,这时候就可以
拿个装着网兜的竹竿远远的伸过去整个罩住。哥哥做的盒子灯比别人的灯
都要亮,他们的灯都只能够放两节电池,而哥哥的灯可以放六节电池,所
以那时节有很多同学都央求哥哥帮他们做一盏灯。阿飞其实很想跟同学一
起去捕蛙的,因为青蛙在菜市场上的价钱比黄铜还要高一点点,所以经常
怂恿哥哥帮同学做灯。不过父亲从来不让阿飞在晚上跟同学出去,说是稻
田里有很多蛇,并且晚上还要做功课。阿飞不怕地里的蛇,但是怕父亲手
里的棍子和墙角的扫把,所以一直都没有去捕过青蛙。

兄弟两个刚刚上学的时候,学校里买了一个小闹钟,就放在五年级的教室
里。闹钟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圆圆的玻璃镜子后面有一些数字和三个小
铁片,上了发条之后会嘀嗒嘀嗒的响然后带动小铁片慢慢的转。更神奇的
是某些时候会突然叮呤叮呤的又跳又闹,一直到有人按下顶上的某个按钮
之后才会停止。五年级的教室外面竖着一根木头柱子,上面吊着一个大铁
轮子,闹钟叫的时候会有一个学生拿着一条铁棍子出来当当当的敲这个大
轮子,这样全校的师生都知道该上课或者是下课了。那时候父亲是五年级
的班主任,每隔一个晚上就要到教室那里守着学生上自习,阿飞兄弟也经
常跟着去教室玩。哥哥对闹钟的兴趣很大,经常抱着翻来覆去的看,却总
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一个周末终于按耐不住的哥哥让阿飞在教室门口
放风,自个将闹钟藏在衣服底下带回家去拆开来看,结果被一大堆螺丝和
曲棍弄晕了头,最后竟然怎么都装不出一个闹钟来了。父亲看见之后当场
被吓傻了,因为一只闹钟要值很多钱,更严重的是如果学校知道是阿飞兄
弟偷的闹钟之后恐怕父亲的民办教师职位也很难保住。经过一番考虑,父
亲把闹钟扔到宿舍后面一个废弃的沼气池里面,并且嘱咐兄弟俩谁也不许
跟别人提起闹钟的事情。闹钟丢失的事情在学校里是一件大事情,校长找
了很多学生问话也让人到处去寻找但是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得重新买了
一个放在那里了事。

到了三年级的时候哥哥就会修理收音机了,虽然在此之前家里那台破收音
机不止一次的被折腾得死去活来。镇上有个修理家用电器的小铺子,主人
是个职业高中毕业的小伙子,哥哥一有空就跑到那里去请教,有时也能够
帮忙修点什么东西。哥哥为人老实厚道嘴甜还勤快,因此很是得店主人的
欢心,他不但手把手的教会了哥哥修理录音机,还把一些不是很值钱的零
件送给哥哥。哥哥用卖破烂得到的钱买了一整套修理电器的工具,同学家
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会带到学校来让哥哥修,有一些同学会把没法修好的
电器送给哥哥取零件使。后来哥哥从这些破烂电器里面凑出一台没有壳的
录音机来,父亲和母亲看了以后高兴得眉开眼笑,说是哥哥这么小就有了
一技之长今后一定会有出息。四年级的时候哥哥订阅了家用电器杂志又买
了很多画满了电路图的书,一有空的时候就坐下来入神的看,和开铺子的
那位叔叔谈起电器来一套一套的全是阿飞听不懂的词。阿飞上高中的时候
每每对着三个以上的电阻发愁的时候就会想起哥哥书上那些有数千个零件
的电路图,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找水龙头冲脑袋去。

玩过两年电器之后哥哥积累了很多工具,零件,还有电路板,这些都是他
的最珍爱的宝贝。他自己做了一个木头箱子将这些东西放在里面,有空的
时候就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看,擦擦油污,吹吹尘土。阿飞记得一个雨天不
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跟哥哥吵架,阿飞拿着石头追着哥哥要打,没追上便跑
回家来从哥哥的箱子里面拿了三块电路板扔到雨里,哥哥冒着被石头打着
的危险冲了回来捡起电路板,哭了。每每想起这件事情,阿飞的心里便对
哥哥充满了内疚。


(“`-”-/”).___..–””`-._                           云与清风常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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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风昨夜来入梦 (5)

By , 2003年4月1日 1:34 上午

发信人: qyjohn (Sweet Potato — 嗯哪), 信区:  Beauty
标  题: 椰风昨夜来入梦 (5)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Apr  1 01:34:17 2003), 转信

椰风昨夜来入梦 (5)

qyjohn@SMTH
(请勿转载)

亲爱的爸爸,给我一个窗口,给我留一片还没有污染的天空。在层层的重
重的铁窗后,让我望一望草地上绿色的自由。

亲爱的妈妈,给我哭闹的时间,让我迟一些才学会标准的笑脸。也许你可
以先给我一点空间,让我喜欢自己,才接受文明的训练。

亲爱的老师,不要那么紧张,不是所有的歌曲,都要规矩的唱。一切的AB
C 可以慢慢的学。不要教我争先,让我从容一点。

亲爱的世界,给我一个黑板,让我快乐的画一幅自己的向往。其实你不该
教会我太多黑白,让我长大后不会对着黑色无奈。

红唇族 — 请 让我慢慢成长 1998

—– ** —–

和所有的农村孩子一样,阿飞没有上过幼儿园就直接上小学了,因为在那
个时候农村里还没有幼儿园。比阿飞年长两岁的哥哥是和阿飞一起上小学
的,因为父亲觉得这样会更容易教一点点。阿飞兄妹三个都是在父亲所在
的学校念完小学的,虽然这并不是一所很好的学校,但是家里并没有钱让
阿飞兄妹到好学校去上学,并且父亲的校长说学校里面的老师让孩子到其
他学校去上学会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在父亲的学校上学的最直接的好处是
不用交学费和杂费,每个学期只要买课本就可以了 — 对于一个农村的家
庭来说,孩子的学杂费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每个学期加起来大概有一百多
块钱,相当于父亲三四个月的工资了。农村的家长大都觉得孩子读书没什
么用还浪费钱,因此阿飞身边的好多小朋友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就直接下地
干活了。在学校里学历最高收入最低的父亲并没有这么想,父亲相信孩子
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够有出息才能够出人头地,至于能够有出息或者是出人
头地到什么地步的问题,父亲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

阿飞其实并不十分喜欢上学,在课本里有很多阿飞所不能够理解的事物,
譬如说“秋天到了,天气凉了,一行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
会排成个人字”啥的。秋天里其实一点都不凉,那时节里太阳正毒野果正
红野花正艳阿飞天天都光着上身在野地里跑,阿飞还记得有一年11月镇里
组织各小学进行歌咏比赛的时候有两个小朋友因为中暑而摔倒在地上。阿
飞也从来没有见过大雁,倒是在村子里的正厅墙壁上的两窝燕子每每到了
收稻子的时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直到过年的时候才拖家带口的回来。
在学校里的老师总是很凶,上课的时候总要带着棍子或者是藤条,打断了
还要让学生赔一个。那时候到了教师节学校里便让学生给老师送教鞭,阿
飞做的教鞭从来都是班里面最漂亮的,还装了竹子做的把手和红线做的穗
子。老师们都很喜欢阿飞做的教鞭,因为它们看起来实在是非常的威风,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经常在用力打人的时候咔嚓一声断掉 — 他们并不知道
阿飞事先在把子里面用小刀刻了一个圈。

到了三年级的时候,阿飞已经不怎么害怕学校里的老师了,他们的伎俩实
在是有限的很,说穿了也就是晒太阳站墙角打手心踢小腿扇耳光啥的,并
且他们一般都不会打得很重,听说是某一年里某个学校有一个学生被打断
了腿后家长拿着扁担冲到学校将当事的老师打断了腰。狡猾的校长后来想
了一个主意,每每学生犯了错误便派其他的学生将其家长叫到学校来郑重
其事的告诉说你的孩子今天没有完成作业或者是偷了其他学生的一块橡皮
你自己看该怎么办吧养不教父之过啊。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那里曾经见过这
般架势,又觉得是孩子让自己在全校师生的面前丢尽了脸面,自然是抓起
棍子劈头盖面的将孩子暴打一顿。那校长总是要等到目的已经达到的时候
才假惺惺得出来劝架说你做家长的怎么可以这样呢孩子再不对也不应该打
得这么狠呀赶紧赶紧的不要打了吧,做家长的挣回了面子却还要显示出自
己家规甚严的样子往往要再多打几下才肯住手,而这最后几下才是打得最
狠的几下,阿飞四年级时候有一个同班的同学就是被他父亲最后一扁担打
断了腿的。

那个校长似乎姓符,是全校里面唯一一个戴眼镜的,所以被称为四眼。他
经常跟别的老师说“我每天早上都是一起来就拉屎做早饭吃”,所以又被
称为四眼狗。不过这两个称号都是需要在背后偷偷的叫的 — 不仅仅是学
生们叫,其他的老师也叫。

父亲对阿飞兄弟的管教要比学校严厉的多。例如说大部分的小朋友都不会
因为做错了作业而挨打,只要按时交上去就可以了,阿飞则不行,每做错
一道题都要挨打一下。那时候阿飞和哥哥同班,同桌,做相同的作业,每
天晚上父亲都要检查。父亲检查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同时拿着阿飞和哥
哥的作业本看有没有答案不一样的,找到了不一样的就两个人都要重新做
一遍,作业本上做错了的那个要用小枝条打一下手心,要是两个人都做错
了就要一起挨打。为了避免挨打,阿飞每天放学以后就要搬一个小凳子坐
在家门口的芒果书下写作业,写完了总是要检查一遍又一遍才能够放心的
去跟别的小朋友玩。那个时候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说阿飞最爱学习了今后
一定会有出息,父亲听了这话总是美滋滋的露出很满足的神态,阿飞则一
声不响的走到屋里看小人书去了。


GRE Physics复习计划:
3月 — 4月:Herbert Goldstein, Classical Mechanics
4月 — 5月: John David Jackson, Classical Electrodynamics
5月 — 6月:San Fu Tuan, Modern Quantum Mechanics
6月 — 7月:Frederick, Fundamentals of Statistical and Thermal Physics
7月 — 9月:Relativity, Atomic Physics, Optics and Wave Phenom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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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风昨夜来入梦 (4)

By , 2003年1月28日 2:59 上午

发信人: qyjohn (Sweet Potato — 清扬婉兮,适我愿兮), 信 区: Beauty
标  题: 椰风昨夜来入梦 (4)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Jan 28 02:59:08 2003), 转信

椰风昨夜来入梦 (4)

qyjohn@SMTH
(请勿转载)

阿飞小时候其实也吃过水果,不过那是在似乎很远的外婆家。外婆家在一
个非常偏僻的小镇,直线距离也许只有一二十公里左右,但是一直到阿飞
离开海南都没有出现通往那个小镇的公共汽车,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
能够让运载石头的手扶拖拉机通过。在土路的边上每隔一定距离就会有一
小块白色的界石,不过阿飞从来都学不会如何从界石上面的字来判断离外
婆家还有多远。阿飞是根据路边的一堆石头来判断自己的位置的,石头的
数量不多,却是出奇的大,在见到山之前阿飞以为那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石
头了。在那葱幽幽的稻田里,那几块石头就静静的立在那里围成一团,只
有石头顶上的几棵小树在柔柔的风里轻轻的摇啊摇。根据阿飞的经验走过
这堆石头就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了,往前再走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够看见一
个小镇,在那里可以停下来找点水喝。运气好的时候在小镇上可以找到开
往外婆家的拖拉机,这样就可以少走半个小时的路,但是往往需要在镇上
多等一个小时甚至更多时间。通常来说母亲都会决定在小镇上等,因为三
个孩子都已经快走不动了。

外婆家的土地和阿飞家的土地很不一样,阿飞家那里是白色的沙土,很干
净;外婆家那里却是血红色的粘土,经常弄得阿飞的衣服到处都是很难洗
掉的斑点,并且下雨的时候鞋子上带的泥巴比鞋子本身要重很多。由于土
地的酸性太强,就是最好的水稻种到这里来还是颗粒无收,橡胶和木薯是
这里最主要的作物,其次便是间种在橡胶树底下的菠萝和柑桔。阿飞喜欢
那一望无际的橡胶林,那浓密的树荫能够抵挡住夏天里最毒辣的太阳,地
上那厚厚的落叶就象是棉被一般的柔软,还有随处可见的比蜜糖还甜的红
彤彤的野草莓。小时候阿飞经常跟着外婆和舅舅去割胶和收胶乳,也帮着
摇动胶车制作胶片,据说它们卖到城里去就会变成水桶和车轮。割胶是一
种十分辛苦的活,早上三四点钟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头上戴上一盏胶灯就
往胶林跑。在漆黑一片的夜里只能够看见盏盏微弱的胶灯在树丛里摇晃,
脚下的草丛里全是露水,一不小心被草叶子划破了皮就疼得要命。外婆并
不喜欢阿飞早早就跑到胶林去,说是那里有蛇恐怕会咬着,不过阿飞总是
不听总是偷偷的跟在大人后面出去。阿飞喜欢看那牛奶般的胶乳嘀嗒嘀嗒
的流到胶杯里,清凉的微风吹得树叶子沙沙的响,早起的松鼠和小鸟欢快
的在树枝上追逐和歌唱,当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梢一直射到那晶莹的露珠上
面的时候,就是那长满荆刺的灌木都一下子变得娇柔可爱起来。

外婆家旁边有一座很大的水库,那是在大跃进的时代修起来的。当阿飞还
很小很小的时候,外婆家的房子就紧挨的水库,出了门走几步路就可以下
水了。那是一栋农村里面很普通的砖头房子,由于年代实在是过于古老,
墙面和屋顶的瓦片都已经黑了,碰上台风的时候还会漏点雨。阿飞喜欢外
婆屋前屋后的那些金竹,金黄色的竹竿上透出一丝淡淡的绿,从竹子的缝
隙里能够看见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在夏天里外婆会把饭桌搬到竹子底下来
吃饭,落日的余辉随意的挥洒在身边的竹子和外婆家的大黄狗上,从水库
那边传来阵阵波涛轻轻的拍打在浅滩上的声音。那时候外公有一条由六根
麻竹拼起来的竹排,到了黄昏的时候外公就会撑着竹排把阿飞带到水库里
洗澡。小时候阿飞还没有学会游泳,外公就把阿飞从竹排上扔进水里,当
阿飞哭着喊着钻出水面的时候外公一竹竿又把阿飞按了下去。那时候阿飞
天天都没少喝水,但却很快学会了狗刨和潜水。从此外婆便放心的将家里
的大水牛交给阿飞照料,那是阿飞见过的最聪明的大水牛,因为它会自己
寻找最鲜嫩的草地。早上起来阿飞解开牛绳拉着老牛往东走,老牛摇摇头
赖着不动,阿飞想要硬拉的时候,反倒被老牛拉着往相反方向走,后来阿
飞学乖了解开绳子就爬到牛背上任凭它自个走去。在水库离岸不远处有一
个小岛般的大土堆,老牛经常会游过去吃上面的草。刚开始的时候阿飞看
着湍急的流水就有点怕,只好紧紧的抱住老牛的脖子怕掉下去,还好老牛
游泳的本领比阿飞要高得多,所以阿飞从来也没有掉下去过。后来阿飞的
胆子稍稍大了一点就和老牛一起游,不过在水流比较急的地方还是要靠在
老牛的身边,因为这样能够让阿飞觉得很安全。

在外婆家阿飞最喜欢的是二舅母。二舅母长得比其它的舅母都漂亮,说话
的声音柔柔的好听得很。二舅母年轻的时候是唱琼剧的,曾经在一个很有
名的琼剧团当过演员,阿飞小的时候还曾经看过二舅母演戏。乡下没有城
里那种大剧院,就在一个大土堆上搭起台子来唱,周围用白布围成一圈只
飞小的时候对琼剧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母亲很喜欢听,心情好了还会唱
两段,想来是受了二舅母的影响吧。那时候阿飞比较感兴趣的是那种需要
打气才能够点起来的大纱灯,纱灯底下是一个很大的煤油罐子,点的是一
个小袋子形状的纱布,点起来呼呼做响亮的跟白天一样,不过阿飞一直都
没有想明白这灯究竟是怎么点起来的。阿飞大了一点的时候琼剧慢慢的没
什么人看了,二舅母就回到那个小镇和二舅父一起开了一家小茶馆卖包子
和油条,由于人长得好看包子做的也好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兴隆。后来他们
有了一个小女孩,脸圆圆的眼睛水汪汪的特别的招人喜爱,从小就会咿呀
咿呀的跟着二舅母唱戏。二舅母给她起名叫艺涯,想来是为了纪念那段从
艺的生活吧。

外婆的孩子和爷爷的孩子差不多一样多,阿飞一共有四个舅父,四个舅舅
(比母亲大的叫舅父,比母亲小的叫舅舅)和一个姑姑。阿飞对舅父们的印
象一直都很模糊,他们长的实在是太象老是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哪个,并
且他们也都太老不喜欢带阿飞出去玩 — 外公虽然也很老,但却喜欢跟阿
飞玩。舅舅们比较喜欢阿飞,经常带着阿飞出去,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会给
阿飞留着点。大舅舅是镇里放电影的,那时候电影院守门的都认识阿飞,
因此阿飞看电影从来不用买票,并且可以坐在放映机的旁边看那机器吱吱
的转。后来大舅舅到一个比较热闹的镇上开了一家就里摩托车的小店,放
电影的工作就传给了二舅舅,然后二舅舅跟着大舅舅也修摩托车去了,放
映机就传到了小舅舅的手里。再后来放映机就传到了其他人的手里,而那
个繁华的小镇出现了三家修摩托车的,所有的人都知道车子坏了要去找邢
家的人来修。


(“`-”-/”).___..–””`-._                            云与清风常拥有,
`6_ 6  )   `-.  (      ).`-.__.`)                   冰雪知音世难 求。
(_Y_.)’  ._   )  `._  `. “-..-                    击节纵歌相对笑,
_..`–‘_..-_/  /–‘_.’ ,’                           案上诗书杯中酒。
(il),-”  (li),’  ((!.-‘                                2000.12.3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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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风昨夜来入梦 (3)

By , 2003年1月14日 2:53 上午

发信人: qyjohn (Sweet Potato — 雁过也,雁过也…),  信区: Beauty
标  题: 椰风昨夜来入梦 (3)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Jan 14 02:53:37 2003), 转信

椰风昨夜来入梦 (3)

qyjohn@SMTH
(请勿转载)

小时候阿飞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捉鱼。那时候农村里面的人都很穷,只有
过年过节才能够杀鸡和买点肉来吃,平时只有自家两分自留地上少得可怜
的那点蔬菜。阿飞家在村子里面算是穷得叮当响的那种,更多的时候要就
着盐炒椰子条或者是腌虾酱吃饭。在那里的农村盐是唯一的一种比盐炒椰
子条和腌虾酱更难吃的菜,所以当地人要诅咒一个人穷就会说让你吃一辈
子椰子盐或者是吃一辈子腌虾酱。当然也有诅咒人家吃一辈子盐的,但是
这句话阿飞只听到京哥对父亲说过两次。捉鱼本身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并且能够明显提高饭碗的魅力值,因此阿飞和哥哥都很喜欢。

在农村的地里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水沟,小沟汇合成为大沟,大沟则汇合
成更大的沟一直通到上游的水库。每每到了播种和插秧的季节,上游的水
库开闸往下游放水,大鱼小鱼便顺着水流到了地里。阿飞喜欢在开闸放水
的时候坐在田埂上看水,那清澈的水潺潺的从上游急冲而下,偶尔在小石
头或者是小桥墩处花一样的绽开一个小漩涡,平日里长在水面以上的各种
小花小草快乐的在水底下跳着舞儿庆祝这等候多时的甘霖,还有成群结队
的小蝌蚪摇着短短的的小尾巴迎着水势往上游寻找自己的家。每到这个季
节阿飞和哥哥都会用竹子扎成漏斗形状的鱼笼迎着水流放在沟里,从上游
流下来的鱼就会一头扎进鱼笼里面无法出来,这样到晚上就可以吃到鲜美
的煎鱼或者是鱼汤。不过眼睛瞪着这些水沟的并不仅仅是阿飞兄弟,还有
村里众多的大人小孩。每每到了开闸放水的时候,主要的水沟里每隔一定
距离就能够看见一个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鱼笼。所有的人都争着将自家的
鱼笼往上游放,因为游下来的鱼只有那么多,一条鱼也不能够同时钻进两
个鱼笼,放在上游的鱼笼捉到鱼的几率当然更大一些,口子扎得大的鱼笼
捉到鱼的几率也更大一些。为了给自家的鱼笼争一个较好的位置,阿飞兄
弟没少跟村里的其他孩子打架。有一些脾气比较大的孩子,甚至会偷偷的
把别人家的鱼笼偷走或者是扔掉,因此阿飞经常会在自家鱼笼附近砍柴,
这样就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守住自家的鱼笼。砍柴累了的时候阿飞就坐在田
埂上将双脚泡在水里,凉凉的水轻柔的打着旋儿从脚底流过,时不时还会
有些小树叶什么的撞到脚上,拐了个弯儿继续流向下游。多年以后阿飞站
在远在大洋彼岸的异国的沙滩上,细细的的沙子顺着潮水慢慢的从脚底下
漏走,从脚心传来阵阵带着冰凉的微痒的感觉,阿飞就会想起故乡那些长
满了小花小草的水沟,想起那些在一望无际的稻田上空飞翔的翠鸟白鹭和
燕子,想起那些在绿树环绕的村庄上空袅袅上起的炊烟……

开闸放水的时间总是很短很短,通常来说每次开闸只延续两个星期左右,
等村民们结束播种和插秧之后便停止了。失去了源头的小水沟在烈日在暴
晒之下日渐干枯起来,最后只剩下桥头和池塘等较深的地方还有水,那些
有幸能够通过重重鱼笼的小鱼小虾们就分散在这些窄小的安身立命之地里
面慢慢长大。每天傍晚各家的小孩都要牵着自家的牛到这些地方来饮水,
大多数的牛在吃饱喝足之余都忘不了要顺便方便一下,因此里面的水草和
鱼虾通常来说并不缺少什么养分。阿飞每次牵着牛来饮水的时候都不会忘
记看看小鱼小虾的长势,好不容易等到有巴掌那么大的鲫鱼啥的露出水面
的时候,便和哥哥一起拿着水桶锄头和簸箕来捉。这时候首先要挖来土块
将小水塘的两头堵住,然后用水桶将塘里面的水掏到外边的水沟里,最后
只剩下塘底的烂泥和喘着重气噼啪乱跳小鱼和小虾。离村子两三里地的地
方有一条通往省城的公路,公路的两旁都是稻田,所以公路的底下每隔一
段距离就有一个很小的桥洞让水流通过,当地的人把这样的桥洞叫做公路
沟。公路沟的蓄水量往往要比村里的桥头更大一些,滋长在里面的鱼虾也
更多一些,因此也是阿飞兄弟喜欢光顾得好地方。公路沟的桥洞一般都很
窄也很矮,只容一个小孩全身趴在泥里慢慢的爬过去,同时用簸箕把鱼虾
往桥洞的另外一头赶。在一片漆黑的的桥洞里只能够隐隐的看见另外一头
有一点点白光,头顶上方时不时传来汽车的轰鸣,还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身
边的每一块石头都在颤动和摇晃,每每这个时候阿飞就会想要是桥洞塌下
来的话可就出不去了。当然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所以每次都是
兄弟俩个泥猴子一般欢天喜地的抬着鱼筐回家。在死水里面长大的鱼都有
很重的腥气,不管怎么做都很难去掉,因此母亲不是很喜欢吃,但是父亲
和三个孩子都吃得很香。

小时候总觉得一年里面有很多日子,至少远远大于所有的桥洞和池塘的总
和。在所有的桥洞和池塘都掏过之后,得等下一次开闸放水的时候才会有
新的鱼虾可捉,饮牛也得拉到村头的水井那边去。这时候阿飞兄弟只好把
眼光投向村子外边的野地和树林,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小果子和小动物。阿
飞吃过蚂蚱也吃过蟋蟀,还有在树上结网的蜘蛛和跑得飞快的蜥蜴。有一
种浑身碧绿的大蚂蚱,那肥壮的大腿有阿飞两个手指头那么长,在炭火上
烤了以后脆脆的,带着一种很奇特的香气。蜘蛛在烤之前要从屁股后面把
肚子里面的丝尽数抽出来,不然的话会很难吃。不过阿飞最喜欢吃的是一
种浑身通红的蜥蜴,当地的人都叫它雷公马,据说被咬了以后会很疼并且
要等到天上打雷才会松口。不过阿飞经过多次实践之后认为这样的说法是
不正确的,但是咬得确实比其它的小动物更狠和更疼。雷公马长着四条短
短的小腿,有一双很灵敏的耳朵,一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飞快的跑到树上
躲起来,如果实在是跑不掉了就会恶狠狠的扑过来咬人。阿飞每次捉雷公
马的时候都会准备一条长长的树枝,看见雷公马就远远的抽过去,经过多
年的练习阿飞这一招简直已经熟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般来说都会一
击即中,在运气很差的情况下也没有超过三招的。捉到雷公马之后就用铅
笔刀割去脑袋,刨开肚子掏去内脏还要把皮剥掉,在溪水里洗干净了用盐
揉上一揉放在炭火上烤,不多时便可以闻见扑鼻的香气。阿飞从来都不敢
把雷公马带回家来吃,母亲认为雷公马是天上的神物吃了是会挨雷劈的,
所以阿飞捉到雷公马之后都要偷偷摸摸的在树林子里面吃完再回家。母亲
喜欢吃的是大一点的小动物,例如小松鼠什么的。阿飞家里有一只铁丝做
的小笼子,里面有个小钩子可以挂点肉或者是香蕉来引诱小动物,当诱饵
被拖动的时候笼子的门就会自动关上。阿飞家用这个法子抓到过很多小动
物,其中最多的是松鼠老鼠和小鸟,这些最后都香喷喷的上了阿飞家的餐
桌。只有一回阿飞从笼子里面掏出一只鹅黄色的小松鼠来,两只明亮的小
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阿飞,一刹那间阿飞只觉得心里一软,打开笼门将小
松鼠放了。

在野地里捉到的蚂蚱,蜘蛛,雷公马,还有松鼠,老鼠和小鸟,都比家里
养的鸡鸭还有镇上卖的猪肉牛肉更好吃。阿飞把这归结于野地里的动物更
喜欢运动的缘故,并且逐渐总结出一条规律认为热爱锻炼的肉更好吃。小
的时候阿飞家没有钱吃不起猪肉和牛肉,但是能够经常吃到比猪肉和牛肉
更好吃的小东西,因此并不觉得菜盘子里面有多贫瘠。长大以后阿飞终于
有钱买肉吃了,却只能够在琳琅满目的菜市场里怀念小时候的那只笼子。

那时候有胆子大的小孩子也会捉蛇来吃,镇上也有捕蛇的专门捉蛇来卖。
阿飞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蛇,杀蛇的时候阿飞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把蛇吊在树干上用刀子活活的划开蛇的肚皮,然后从尾巴上吸食那温热的
蛇血。在吃蛇肉的时候阿飞仿佛看见了那双黯然失色的眼睛无助的望着自
己,仿佛看见那条蛇在炙热的烈火中痛苦的张开嘴巴在嘶叫。于是阿飞放
下筷子,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出去……


(“`-”-/”).___..–””`-._                            云与清风常拥有,
`6_ 6  )   `-.  (      ).`-.__.`)                   冰雪知音世难 求。
(_Y_.)’  ._   )  `._  `. “-..-                    击节纵歌相对笑,
_..`–‘_..-_/  /–‘_.’ ,’                           案上诗书杯中酒。
(il),-”  (li),’  ((!.-‘                                200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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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qyjohn 于 Jan 15 00:21:20 修改本文·[FROM:  64.166.188.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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