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的电影院(陈晓洁)

By , 2016年5月3日 1:44 下午

文昌露天电影院在文建路与文中路交叉处。四年级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我放学晃荡回家的路上,破天荒地别去马路对面的露天电影院看海报,发现一条小通知,说是当晚儿童可以免费观看《闪闪的红星》。我欢天喜地地回家奔告给了全楼的小伙伴。这是我和姐姐妹妹第一次在露天电影院看的电影。在这之前,我好像经历了很久的电影荒了。

搬去文中坡之前,小时候我家住在紫贝岭。爸爸妈妈舍不得给我们买好吃好穿的,不知为什么倒舍得经常带我们去看电影。紫贝岭下的文南路有电影院,那种老式的室内影院,有着两层楼的硬木座位。八十年代中是国产电影的繁荣期,可惜那时候太小,其实并不能看得懂。就是现在能记起来看过的《咱们的牛百岁》、《快乐的单身汉》这些故事片,也是后来翻家里订的《大众电影》才明白讲了啥故事。所以那时候去看电影主要是看着影片里的食物流口水,盼着妈妈出了影院能给我买根冰棍。可惜几乎每次愿望都落空,妈妈每次都说,口渴啦呀,一会儿回家喝白开水。那种扫兴和委屈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比看了什么电影更令我记忆犹新。

在文南路老影院看电影的记忆,随着年龄增长反而越来越模糊了,三年级后渐渐地就不怎么去了。因为爸爸外派工作了,也可能是电影越来越不好看了。这么回想起来,《闪闪的红星》真算是我童年第一部完整看懂的电影了。当时文中坡的居民不多,这个半坡路上的露天电影院看起来像没人光顾似的萧条。一个几米宽的大门进去,有个水泥地的院子,院子中央立着一块铁皮板的公告栏。公告栏上面,新的电影海报糊在旧海报上面,旧海报则层层叠叠任由日晒雨淋至发旧、脱落。水泥院子后面是一排两层的旧楼房,这是放映室和工作室。穿过旧楼两侧的检票口,你才会发现露天电影院原来挺大的。和旧楼上放映室遥遥相对的放映台上长着草,放映台前面的水泥条凳阵列,前低后高在水泥地缓坡上排列着。我还依稀记得某年被学校组织来过这里,参加观看刑事犯罪分子的公审大会。

国产片下坡了,文南街老影院不可逆回地衰败了。但是这么一个萧旧的露天电影院,谁能料想得到,它将很快迎来自己热闹灿烂的黄金时代。那也是繁荣的港片,带给90年代的文昌中学孩子们的流金岁月。

文中里有9成的学生在寄宿。2000多个鲜活的青春,在大得无边的校园里蓬勃生长,不能不被严格和有规律的作息时间管束着。从每天清晨6点钟校园广播里准时响起的《歌唱祖国》,到每天夜晚11点准时熄掉的宿舍灯火,从被体育委员勤勤恳恳点名的早操,到班主任暗中逡巡的晚修,学生们教室宿舍饭铺三点一线的日常路径被规划得整齐如一。学校提供的公共娱乐,唯一和最令人期待的,就是每月一次在露天电影院包场看的电影了。

每月一次包场看的电影的时间,是不固定没规律的。某个上午或下午,广播会在你刚做完课间操、或在教室里叽喳、或在小卖部吃冰果冻的时候,出其不意的响起,通知各班文娱委员去团委办公室领取电影票。校园里的欢呼声雀起,和晚自习时候教室里突然没了电一样。领着一张两指长宽的纸票子,我们像极了轻快的喜鹊,回去晚饭冲凉。晚自习因为看电影自动取消,不管那天的晚自习被哪个科任老师安排了多么重要的考试,都统统自动取消。班里绝不会有同学因为今晚的考试顺延到明晚了,就会放弃了电影留下来学习。不管多么勤奋的学生,都不会浪费掉那张纸票子。

露天电影院的水泥长条凳是随意坐的,并不按票上的坐位号来。大家就会和各自同伴好友相约着去。我中学一直走读,家里姐妹又多。所以我放学后回到家里,一起去看电影的固定影伴就是姐姐庆晓和她同学凌云,还有妹妹。回想起来有些遗憾,从来没有和同学一起看过电影。

90年代初开始,露天电影院已然是港片的天下了。港片虽然璀璨得犹如夏夜的星空,然而确实空良莠不齐。但学校并不挑剔,只要是影院能放出来的,就敢让学生们看。警匪、黑帮、无厘头、追女,赌神赌侠,毫不担心青少年的身心受到污染。如果有政治正确的影片,那更是必须的了。可惜政治正确的国产片,记忆里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只记得《豆蔻年华》,《三大战役》,《蒋筑英》。刚刚上初一看的《豆蔻年华》,讲了一个农村的女孩子到省城上高中的青春励志故事。片中的女主角写给自己一条朴素又真诚的励志语“别忘了,你是从农村来的”。这一句话真真地感动了带着乡愁刚来到这个重点中学学习的女同学们。第二天这句话出现在班上所有农家女孩子们的笔盒里。我在的这个班是年级重点班,班级及年级的第一名永远是我的同桌秀头,并带领得大部分女生学习都很优秀。女生成绩优异过男生,这在我这届之前是极罕见的。不知道《豆蔻年华》是否真的起了那么一点催化作用。也许秀头已经忘掉了这部影片,我却因为有志气的秀头还依稀记得它。

好像扯得太远了,我们的主流主要还是周润发,刘德华,周星驰。除了学校的包场,露天电影院周六的夜晚也是很热闹的。文中周日到周五都是要上晚自习课的,只有周六晚上不需要上自习。对于住校的学生,不能回家的小周末,周六晚上的自由时间显得既珍贵又孤寂。露天电影院的票价一直是一元两角,相当于学生在学校一顿餐费。稍微省一下,电影票钱还是负担得起的。寒暑假各种竞赛辅导班,初三高三的假期补课期间,学生们更是有理由和心情去电影院,在精神文明教育方面也给自己“加菜”。甚至在高考倒计时的时间里,露天影院都经常预演着青春即将散场的聚会。

这时候的爸爸妈妈,已经不看电影了,喜欢这潘虹龚雪的他们,显然不容易接受关之琳张敏的。露天电影院已经是只属于年轻人的片场了。除了让孩子们消费刘德华的脸,和在清苦的求学生活中释放一点青春的本色之外,露天电影院也在包容着那些朦胧的爱慕暗生的情愫。毕竟这是学校围墙外,学生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的、几乎是唯一的娱乐场所。我唯一一次当电灯泡,就在露天影院。庆晓的好友,被一位男同学约去看电影。可能这位师姐羞涩到有点不知所措,叫上了庆晓带上我和妹妹一起去。本想约心动女生看一场电影的那个师哥,看到来了一串电灯泡,估计当时心头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挺不合适的。能让他们感到安慰的,就是我们都算得上有节操的、守口如瓶的电灯泡吧。

青春终于散了场,我们都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随着刘德华周星驰的老去,露天电影院一进入本世纪就迅速地走到了凋敝的那一天。这之后许多年间,文昌没有一家电影院,反正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华语电影吧。轮到国产片良莠不齐地繁荣起来的时候,文昌终于又有了新式的室内电影院。在故乡或他乡,我们还会走进电影院,闻着令人上火的奶油爆米花,静悄悄地走进铺着厚厚地毯的漆黑的演播厅,去叹别人的青春与人生。露天的电影院,嘈杂的入场,被叫卖的冰棍和甘蔗,走过了岁月的光影,成为了电影上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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