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鱼笱 (欧大雄)
发表时间:2016-06-12 07:20:51用竹篾制成大口小颈、腰大而长,装有倒须,鱼入而不能出的捕鱼工具,有的朋友说是鱼笼,还有的说是鱼篓,翻看了《汉语大字典》,方弄清是“笱”字。这引起了我对童年笱鱼趣事的回忆。
前年为了写《会文韵》一书,我跑了故乡文昌市会文镇的一些村庄。在椰子林中的南星园村,我看到一个挂在横屋屋檐下的鱼笱,沾满灰尘,有些灰尘长坠了几公分。鱼笱下面还摆放着陈旧犁、钯、打谷桶及为滚平泥巴插秧的“滚”。这个鱼笱长2米,口宽近1米,可以钻进三四个小孩或装上几百斤鱼虾,是我目前看到的最大的鱼笱。主人郑伯爹告诉我,这鱼笱是他父亲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用竹篾织的,至今已50余年。他父亲在那不准私自种养、捕捞的年代,曾用着鱼笱在南星园咸淡水交接的海叉里,偷偷笱了上千斤鱼,还笱到过大肥腿般大的“猪仔鳢”,救了他全家和一些饥饿患浮肿病的村民。
这个鱼笱除了大,时间久,体现一段历史,还能探索它为什么几十年不腐蛀,故我想买回去。但主人不同意,说他要留下纪念父辈。看着整齐有序地摆放在屋里陈旧的农具,我想主人真是个颇有收藏文化的人。
今年天气初凉的一天,我又为这个鱼笱到南星园村。我边同做猪圈的郑伯爹儿子讲话,边斜视屋檐,看到鱼笱虽然沉默,但还稳稳当当地挂在那里。我同郑伯爹讲了建猪圈及喂母猪政府都有补贴后,又提起此鱼笱。是我多次来感动了主人呢,还是他想我帮忙他儿子争取政府补贴,他终于把鱼笱卖给了我。他边从屋檐下解下鱼笱,边说,这鱼笱放在咸淡水的交叉沟里提鱼,虫不蛀。我当即租一辆“皮卡”车,哼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兴高采烈地把它运回海口,挂在海南省书画古玩市场。
海南古老的捉鱼方法,捉海鱼的有绞鱼罾捞鱼、做鱼屋围鱼、织鱼笱笼鱼、用鱼藤药鱼,捉田鱼的有屏鱼、罩鱼和笱鱼。随着科技的发展,捕鱼工具大变更,捉海鱼已用上先进无色网、三层网、火车厢网,捉田鱼也多用电鱼,那些古老的方法都成了“古”。鱼笱制作简单,村子里长满竹子,可以做鱼笱。鱼笱有两种,一种是用白眼竹锯成筒,在它的节凿一个孔,丢在稻田水沟里让鱼钻进去。另一种是用竹篾编织成笱,放鱼笱也不难,在稻田田埂的缺口放下笱后,用一根竹子卡住,几个小时去巡看,入笱到鱼,连笱提回家。但女孩相信了大人的下田笱鱼蚂蟥要钻进“那里”的恫吓,不敢去。而对我们这些敢在牛角尖上站,敢爬上椰子树梢的“孙猴子”来讲,根本不把蚂蟥放在眼里。我们用肥皂水或辣椒水先抹了脚,再下田放鱼笱,蚂蟥不敢叮,有时被叮了,吐出口水也能揉掉它。所以笱鱼多是我们男孩的事。
稻薯落英,蚯蚓蚂蚱流入的白延溪,鱼很多,半是溪水半是鱼。我们村庄的江海坑,肥水潜调塘绿,处在“雨下蓬来坡、水淹家屯洋”的上端,每年八九月做大水,蓬来坡的雨水流下灌满白延溪流入田洋,田洋一片白后,白延溪的鱼随着大水往上游,水退时又随水往下窜,是笱鱼的好时机。我们上学前将鱼笱放在水沟里,放学回来去巡,每个鱼笱都能提出一二条两“使”(使,海南方言二个手指)般大小,命很韧,能跳过山坡的“过山鲫”或腰是弓的“弓腰鲫”。运气好时,还能笱到一二条手臂般大的“鳢鱼”和手掌般大的鲤鱼。每笱到鳢鱼和鲤鱼,都会成为像捉到杜聿明和廖耀湘一样,童友们羡慕不已,从稻田一直唏嘘有声跟到家里,蹲着看我杀鱼,辩论着是鳢鱼好吃还是鲤鱼好吃,直到我母亲把鱼放进锅里,他们才“啧啧”地边咽口水边走回家去。有时,去巡视晚了,笱到的大鱼死了,满笱臭气,一气之下,说一声“真衰”后把鱼和鱼笱都丢进稻田。队长娘看到了,大骂道“怎么不提回去给猪吃呢?把笱丢到田里扎脚!”骂完了,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稻田捡起笱。笱到水蛇也是常见的事。有一次鱼笱里黑乎乎的,我们以为笱到了条大鱼,提起一看,竟是五六条水蛇。水蛇直往笱门钻,但碰到了倒须都钻不出来,头又缩回去,又滑又粘的尾巴从笱里伸蠕出,粘卷住我的手。我害怕得大喊“妈呀”,然后“蛙跳”般倒在稻田里,沾了一身泥淖,把在稻田边“尿尿尿,牛放尿,牛放尿,尿尿尿,尿……”地催牛拉尿的母亲吓了一跳。因为我受了惊吓,母亲煮了鸡蛋拿到江海坑给我“捞魂”。她蹲在石板的田埂上虔诚地喃喃自语:“田公田母,积德行善,还侬仔魂”。之后母亲还埋怨我笱不到几条鱼,倒贴了她两个鸡蛋。但有时笱到的鱼很多,吃不完,放在水缸里养,吃时才捞出。从白延溪上游来的还有龟。运气好时,能笱到金灿灿的金钱龟或三四个叠罗汉般叠在一起的龟。
我孩童时长得腰粗膀实,得益于吃了不少田鱼。有时笱不到鱼,沿着田埂走回来,在田埂上用力踩踏出十几只钻在田埂下面的田蟹或壳上有个牛脚印的“牛踏蟹”,用抹锅肉在热锅里一抹后倒下盐花和蒜苗,炒着蟹吃,也很能送饭。
我们家离冯家湾海边不远,村里人吃惯海鱼,看不起田鱼,说田鱼腥,无味,刺又太多,贱人才吃,吃了“衰”。但是,那田鱼用豆酱、腐乳和酸笋烩,香得连舌头都要咬吞下去。更使人难忘的是,番薯收获季节,我们笱到鱼后,提着用椰子叶杆串着的鱼,蹦跳着跟在扛着铁钯和畚箕的母亲后面,到番薯地里拾回“薯落”,在海棠树下挖坑烧火,山风呼呼,柴火猎猎,烧出炽热的火炭后,把番薯丢下去用土埋住打“薯铳”,然后烧鱼吃,叫做“薯镜配鱼”。虽然脸被弄脏得像花猫,但惬意极了。
我们还唱着“笔头尖尖,笔尾圆圆,读书艰苦,教书赚钱。笱尾尖尖,笱头圆圆,捉鱼艰苦,卖鱼赚钱”童谣,把笱到的鱼提到会文墟上卖,积起钱买小人书。孩童时看完了的各几十集的《三国演义》、《西游记》和读的第一本小说《破晓之前》,都是笱到鱼卖钱后买的。
住在城里几十年了,在钢筋水泥套间里,我时时想起孩童时在乡下用鱼笱笱鱼的趣事,有时还邀在城里的村人回去笱鱼钓鱼,但响应者寡,他们说那些水蛇和蚂蟥太可怕了。我前几天带小孙女回家做冬祭。她抱着塑料鱼玩具,跟着我到江海坑去。但我再也见不到水沟和水塘了。孩童时游泳、钓鱼、笱鱼的江田塘、石岩塘和果园坑都不见了,长出了绿油油的稻子或爬满了硕大的青瓜。村民们为了多种地,把一些坑塘及水沟都填了。小孙女问:“阿公,鱼呢?”幸好,还有一条在海棠树和金银花藤掩盖下的江海沟。我指着在水面游过的穿着锦裙的“双鳗”、长着胡须的“田狗”和鼓着大眼的“过山鲫”,说:“现在稻田少用农药化肥,鱼多了。”掬起清澈的水流洗脸,清爽透心,我嗫嚅:“年华流不走故乡的童趣。”小孙女问:“阿公,下次带侬回来笱鱼好吗?”我“噗”地亲了她一口,响亮地答道:“好的,阿公下次带侬回来做鱼笱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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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与清风常拥有,
冰雪知音世难求。
击节纵歌相对笑,
案上诗书杯中酒。
2000.12.31 于 洛杉矶